金林：寻找农民歌王 中国最好的嗓子在民间

　　年近八十的人民表演艺术家郭兰英呼吁，听听那些真民歌吧，你们不会失望的！这是建国以来从来没有的事：中国黄河流域十大农民歌王一起进京演唱。

　　11月5、6、7三天，在刚建成的北京最现代化的剧场之一海淀剧院，十大农民歌王将放歌《原声黄河》，届时这里将成为西北黄河文化的世界，各类艺术家配以黄河流域的诗文、画作、装置……

　　这些农民歌王聚起来非常不易，他们背后都有曲曲折折的故事。

　　中国最好的嗓子在民间

　　“中国最好的嗓子在农民中！”专家们称。

　　城市里养尊处优、吸污染空气、吃污染食物的歌手，哪有喝清冽泉水，看空旷山野的牧羊人那样清新的嗓子，哪有他们没名利羁绊在天野间放歌的豪情和纯真？

　　西部高原那没有污染的嗓子，有着巨大的冲力，西部百姓听之如醉如痴。在浩瀚西部，那万千农民从不听城市的那些歌，他们有自己的歌王歌后。这与我们熟悉的城市是两个世界，遗憾的是，这些极有天份的农民歌王最后归宿大多是被埋没在西部荒野，不为外面的世界所知。

　　“西北民歌差不多是世界最好的民歌！”中央音乐学院教授、这次“原声黄河——十大农民歌王歌后演唱会”顾问钱茸说，“我在山西雁北插队时，特别喜欢听劳动号子，特别那领歌的，地位很高，他们不干活，披着一件羊皮大衣来回踱着，关键时刻突然放歌……每次干活我都盼着他们来。我由此产生了对西部乡土文化的感情。我是江苏人，也喜欢江苏小调的流畅，但觉得不如西部民歌那样动情。

　　“那些年人们都说中国人没有个性，是千人一色，实际上你到西部看

　　看，那么敢说敢唱，那么多叫人血热的东西，说清一色，实际都是文人音乐给弄的，比如电视中的假民歌。”

　　 钱茸的一位同仁到欧洲各国采风，在欧洲各国跑了一段时间后说，越采风越觉得中国民歌丰富。因为欧洲受学院派影响较深，各个国家风格差别很小，而且器乐化、专业化了。中国是一个文化源流既多又稳定的社会，隔村语不同，而且中国农民生活的艰难和曲折是欧洲不能比的，这些东西进入民歌后，有着巨大的感情和旋律张力……这” 。

　　其实,人民表演艺术家郭兰英也是农民歌王，但她唱出来了。山西籍的郭兰英大概是无数农民歌王歌后中不多的几个幸运者，她的《我的祖国》和《绣金匾》把多少人唱得泪涟涟。几十年来她“忍看”电视中假民歌，这次终于一呼而起，与著名音乐人李亚蓉一起经过艰难寻找，挑选出了黄河流域十大农民歌王歌后.

　　寻找古秦国的声音

　　　 农民歌王都是生活在自然环境日益恶劣但又热土难离的西部，吼唱是他们惟一抒发方式。他们生活中有太多不幸，穷、病、生离死别、黄沙和旱魔的日益逼近，从先辈起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走着西口，他们爱的姑娘远离而去，惟一相伴的就是他们的羊群，在落日的风中慢慢流淌……

　　被称为“王中王”的农民歌手王向荣，陕西榆林府谷人，是活得爽朗、死得风流的典型的西北人。他15岁时有一个相好的妹子，因家里死活反对走了西口，临走前的晚上，那妹子和王向荣抱头痛哭，说我生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人。此后她消失在了内蒙古，没了音信……王向荣苦苦寻找了一辈子，有一天王他在电视台制作节目时突然不能自持，痛哭流涕，说也不知道她还在人世不，如果在，总有一天要找到她。

　　 这次《原声黄河》的总策划李亚蓉曾在他的家乡听他唱《走西口》和《西部情魂》，那歌撕心裂肺，人们听着听着就哭了。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家乡还是让李亚蓉等人大吃一惊，这是陕西府谷县一个离县城很远的小村子，穷，没有水，村民到几里外的地方取水。来到王向荣的家，屋里黑咕隆咚地看不见东西，他的姑姑接待，她整个脸是黑色的，只有一个地方露着亮色，原来那是脖子上的黑泥掉了一块，露出原色。他们一辈子不洗澡。有点水先洗菜，再洗手洗脸，然后洗脚，这时，水已经成了黑色的，然后和煤。

　　王向荣从小就聪明、喜欢唱歌，他知道只有唱歌才能走出这个穷窝子，才能在苦闷时有点快乐，于是他在黄土高原把自己的原始本能发挥极至，盖过其他的众多农民歌手，渐渐脱颖而出，一直唱到榆林歌舞团。他是农民歌王中的幸运儿，他走出了大山。

　　比起王向荣，石占明就不那么幸运了，虽说名气到了全国,可人还没有走出大山。他是山西歌王，民歌界都叫他羊倌，嗓子出奇的好。

　　李亚蓉和郭乃庆等人找到他的家乡，山西左权县红都村。这是藏在山里的一个小村子，没有路，非常原始，但河水清澈，极安静，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就剩下老头妇女。

　　石占明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有一个特大的、没有开封的彩电，那是他在一次比赛中的奖品。恐怕无法用，因为既没有电也没信号。

　　小村里没有电话，石占明只得到县城里租一间房，等待不期而遇的演出机会。有人说,县里经常叫他去唱歌，陪外来客人，但是一分钱也没有，唱完走人，有时连饭都不留他吃。

　　他是全县的金字招牌，但是没有工作（在西北农村，有公家工作是农民最大期盼）有时省会或北京的电视台让他去演出录音，也是不给钱，管个路费，吃个饱肚。

　　他婆姨在家苦着，他娃没钱上学，他那山上还有四百只羊没有人放，那片土地到哪去寻希望，你听他那歌，高亢的乐呵中也带着一丝脱不去的悲凉.

　　著名音乐理论家田青听说左权有个他，寻了去，带着他到浙江参加一个大奖赛，去到那人家已经初赛完了，说好话特批他直接参加复赛，结果一亮桑把那些假民歌全盖了，得了金奖。

　　羊倌渐渐有了名，但还是没钱，有一次为了来京，把家里羊都卖了。他来到北京一位理论家门上，感谢人家推出民歌，进屋扔出一个死羊，要送给人家，把理论家弄得很张慌。

　　辛礼生是山西河曲歌王，也是生来有才却苦了几十年的汉子。多年前，山西著名作家张石山给李亚蓉听一盘带子，一下子就把这位著名音乐制作人镇住了。那种苍凉高亢不是一般歌手所具有的，一定是“小米饭、南瓜油面汤”多年浸泡锻就。李亚蓉开始到处打听寻找，终于在山西、陕西和内蒙交界处一个穷乡僻壤把他寻到。

　　他现在还是农民，从年轻时就唱得很好，他的家位于走西口必经之处的一个渡口。那种文化日日熏陶，养育了这么一个奇才。他声音高得出奇，比那位高过帕瓦罗蒂的农民歌王还高。当地人说，“贺玉堂比帕瓦罗蒂高3度，辛礼生比帕瓦罗蒂高8度。”就是这个奇才，就是人太穷，在县文化馆做饭为生。人老实巴交,唱起歌来让你兴奋.

　　西部有许多歌王比帕瓦罗蒂的声音还好，可是他们没机会，他们惟一的机会就是对着山野，对着羊群唱。也许因为唯有这样的闭塞，才保留了西部秦国传统，使你可以听到秦始皇统一中国时就有的民声乡音……

　　一对金童玉女老了

　　贾权贵和张兰英是男女对唱的一对“蛮汉调”的歌王歌后，也有专家叫他们”坐腔”歌王.男的是汉族，女的是蒙族。他们恰似埋在土里的金子，一直不被外界所知。这次《原声黄河》演唱会的撰稿人、北京“民歌魂”网站负责人郭乃庆，一年多前在西北的街上买到一盘盗版的民歌带子，听到里面的男女声唱得太好了！嘶哑、高亢、原始、粗野，真假声变换……问许多人都不知道是谁唱的。问歌王王向荣他也不知道。歌王奇富林听出来，是内蒙的张兰英唱的。但在内蒙什么地方，男的是谁，就不知道了。后来内蒙二人台进京演出。李亚蓉问其中一个人，他说知道，几个人大喜，可是那人回去后又生变故，又找到这个人的徒弟，总算有了点音信。终于找到了张兰英的一个亲戚。李亚蓉电话打到这个亲戚家，张兰英家里还没有电话，亲戚跑了二十公里去叫……在内蒙撒拉旗附近的一个村里。李亚蓉和郭乃庆得消息后马上到内蒙找到了张兰英，接着又找到了那位老汉贾全贵。

　　张兰英是放羊的，贾权贵种地，做点生意。李亚蓉他们听的带子是八年前一个从中国音乐学院学习回来的作曲家自费给他们做的。这个人偶然经过山野听到他们唱，大吃一惊，给他们录了一盘。唱得那个好啊！马上在晋陕蒙一带悄悄火起来，没想到盗版那么厉害，一位当地人说:恐怕盗了几十万盘。

　　山陕内蒙的许多小店都藏着这个带子，见来人面善，店主就拿出来兜售——城市人在电视里听的那些歌，在整个大西北基本是没太大市场。他们都听他们自己的歌，在这块地方，内蒙的蛮汉调（蒙汉调）特别流行，那个嘹亮，那个给劲，西北油面拌辣油，能把眼泪热出来。

　　大家说民间的东西块绝迹了，其实不见得，仍然非常鲜活地活在民间，一个县里的山西晋剧团一年能演一百五十场，北京哪个剧团能演这么多？这时题外话，那个张兰英和贾全贵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带子而好过一点，他们没得到钱。他们十几岁就开始唱，现在老了，各人有各人的归宿，仍在混糊口。李亚蓉说，看着他们差点落泪。“他们也很长时间没见面了，男的看着女直心酸，这个张兰英也太苦了，又要带孩子，又要放羊，又要做饭……脸上都黑扑扑的，原来多漂亮一个女娃，脸那个粉白……男的要留三百块钱给她，女的眼睛红了。”

　　但他们惟一的财产就是他们的歌，他们一唱起歌来感觉自己就是皇后帝王，那么多的西部农民全匍匐在他们的威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