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黄皮肤,中国广东裔,出生在迈阿密黑人区,有个英文名字JIN,他是个饶舌歌手,在此而外——他还是个Ruff Ryder。
没错,正是Ruff Ryders。这家主流饶舌厂牌所推出的下一张唱片,是一个中国人的个人专辑:《The Rest Is History》。一如专辑的名称所述,JIN的野心昭然若揭:就如同Big Pun把拉丁世界纳入饶舌版图,就如同痞子阿姆让白人真正杀入rap游戏,JIN的身后,是整个中国、整个亚洲的嘻哈文化背景。
门一旦打开一条缝,想再关上就不那么容易了。或许,这个叫作JIN的21岁中国年轻人的确能够在嘻哈世界之中创造历史。
JIN这个名字在美国不断升温的同时,大洋彼岸的中国各大互联网论坛上流行着这样一个帖子——一段不甚清晰的视频,配上一段解说文字:“这是中国人和黑人的rap对骂视频,在美国某著名电视节目中,一个歧视中国的黑鬼用rap嘲笑讽刺中国人,结果这个中国人也用rap狠狠回敬了黑鬼,捍卫了中国人的尊严!”。这是一个让嘻哈份子看了哭笑不得的帖子,而那个“捍卫了尊严”的中国人,就是JIN。
“Freestyle”可以说是嘻哈文化的关键词之一。取其基本的“即兴表演”意义来解释,HipHop文化的四大元素饶舌、街舞、涂鸦、DJ加上重要分支街头篮球——五者都是能够“Freestyle”的。而所谓的“Freestyle Battle”,顾名思义,也就是以各自的即兴表演一决高下了。rap领域的Freestyle Battle以即兴饶舌为形式,对阵双方唱出现场即兴创作的歌词,无论是撒泼骂娘还是文字游戏,总之务求出对方洋相证明自己的饶舌水平胜人一畴。而作为一项竞技,Freestyle Battle本身允许以诙谐机智的歌词进行一定程度的人身攻击,这就如同拳击比赛里场上挥拳相向的双方可能是生活中的一对好友那样,在Freestyle Battle中,歌词里的人身攻击在对战结束后立即失去意义。正因为此,看起来充斥人身攻击的一场饶舌对战会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眼中成为歇斯底里的“疯狂对骂”。
只要稍加留意,可以发现JIN的“捍卫华人尊严之战”——其实早已创下了七连胜记录。在BET电视网(Black Entertainment TV黑人娱乐电视网,在嘻哈领域拥有深远影响力)每周五播出的“Freestyle Friday”饶舌对战节目中,JIN凭借诙谐辛辣的讽刺让连续六周卫冕冠军Hassan在唱了几句之后,竟拿着麦克风哑口无言,输了个一败涂地。之后六个星期的节目里,五名黑人挑战者和一名白人歌手先后被JIN毫不留情地斩落马下,成了他进入“Freestyle Friday”名人堂的祭品。七周之后,谁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可怕的华裔饶舌歌手,任你对他如何地嘲笑讽刺,所有这些话柄都会适得其反地成为JIN反击时的武器,并且一击致命。他机智、诙谐的歌词、老练沉着的即兴发挥和应变能力令电视机前的老美大为意外和赞叹,也让Ruff Ryders唱片厂牌的副总裁Joaquin "Waah" Dean为之激奋不已。在赢得第七场对战之后,得以跻身名人堂的JIN当场掏出了藏在外套里的Bling Bling项链,链坠是一个粗大耀眼的“R”字:佩带着Ruff Ryders专属钻饰的JIN已经不再是“Double R”的歌迷——而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从怀揣美国梦的广东籍侨民到Ruff Ryders唱片公司帐下大将,你大可以满脸不屑地骂这小子走运——这毫不影响JIN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更高的成就。事实上,今天被一致公认为“天赋”的Freestyle能力也完全始于刻苦的磨练和点滴的积累。从八年级开始,这个一心想用HipHop改变自己生活的孩子就在学校食堂里与同学们一起Freestyle,随后不多久,他开始在自己的出生地迈阿密参加形形色色的对战甚至演出。他就像一头精力充沛而好斗的小野兽,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对战机会。甚至连他去影院看场电影,中途内急上洗手间解决问题——结果是跟一名陌生的影院员工在厕所里杀了个天昏地暗。对Battle的渴望与不断的磨练使他迅速成长并在当地嘻哈圈声名鹊起,他开始灌录粗糙的音乐小样并以五美圆左右的价格四处推销自己。扩大了的影响带了更多的挑战者,使得JIN变得越发强大成熟。然而,缺乏浓重HipHop背景的迈阿密已经留不住志在嘻哈音乐圈的JIN。而随着90年代Nas、Wu-Tang Clan、Mobb Deep、Onyx等新一代饶舌歌手的迅速窜红,嘻哈发源地纽约的地位得到再度巩固,而JIN,也认定了追逐饶舌梦想的新战场。
“9.11”之后的2001年十月,为了能给祖父母更多的照应,从北迈阿密海滩高中毕业了的JIN随父母一同搬迁到了纽约——这无异于让他成了一头林子里的老虎。从时代广场到42街的转角,JIN的身影出没在到处是迷你“Jay-Z”迷你“Fabolous”的每一个嘻哈据点,与各路高手频繁过招。在纽约唱片店“Fat Beat”门前的表演便是其中一个最普通的日子,却使JIN遇到了Kamel Pratt,这个随后成为他经纪人的角色。
在Kamel的“Crafty Plugz”经纪公司鼓动之下,JIN参加了BET电视台“106 & Park”节目中的“Freestye Friday”栏目——结果却铩羽而归,没能取得预想中的好成绩。对JIN满怀信心的Kamel非但没有丧气,反而鼓励JIN再作一次尝试,他知道这孩子只要发挥出正常水准,就完全可以轻松获胜——事后六周卫冕冠军Hassan的惨败印证了Pratt的眼光。
嘻哈文化的黑人血统并不影响这个中国人把游戏玩到更精。在无数次对战里,血统纯正的黑人们以JIN的中国籍贯作为攻击话柄,结果始终为身上中国血统骄傲的JIN总能以机智诙谐的歌词巧妙还击:“你想指责我是中国人那我得提醒你/你脚上的Timberland靴子上恐怕写着中国制造”。类似的语句在JIN的对战中绝非鲜见,而03年JIN签约Ruff Ryders后推出的第一首单曲就叫作《Learn Chinese》。在歌曲高潮部分反复吟唱“Y`all gonna learn chinese”还不过瘾,JIN干脆在其中大爆连串粤语,引得美国华人嘻哈圈内一片哗然。由于有了之前在BET的风光经历,《Learn Chinese》及其MV受到了相当广泛的期待于关注,但其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作为以词见长的饶舌歌手,在BET对战节目里连退七人的JIN承载了相当高的期望值,结果首发单曲却没能让歌迷如愿听到华丽精巧的歌词,整首歌既没有深刻的思想性可挖,又没有令人叫好的文字游戏,平淡得如同白开水。雪上加霜的是,交给Wyclef Jean制作的音乐充其量只能算作一般水准,根本无法带动歌词已经疲软了的《Learn Chinese》。歌迷对该曲普遍表现得大失所望骂声不绝,甚至连MV中的女演员也被连带地斥责为“身材太差令人反胃”。《Learn Chinese》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
Ruff Ryders当然不会因为一首歌曲的失败而轻易放弃。《Learn Chinese》之后不多久,传出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JIN的下一曲将与Kanye West合作!”作为Jay-Z的御用制作人之一,Kanye West的制作几乎就等于大热单曲,而04年那张从写词到制作都由他自己一手包办的个人专辑《College Dropout》更是张卖疯了的超人气专辑。Ruff Ryders果真愿意砸钱请Kanye为JIN撑腰?随后出炉的单曲《I Got a Love》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到底是Kanye West操刀助阵,新单曲的成绩明显强过《Learn Chinese》,并且也得到了相当广泛的认同,然而,JIN还是没能如人们所愿地把这支Kanye制作的曲子变成一首火爆的热门歌曲。虽然较前作进步许多,JIN的歌词距离人们期许的水准依然相当之远。歌迷期待JIN的单曲能像他的Freestyle一样字字珠玑妙语连篇,而每到这时候,JIN总显得差了那么一口气。
首发单曲遭受重挫,大腕助阵的跟进单曲依然不温不火,Ruff Ryders开始显得失去信心,对JIN的整个推广计划也仿佛一下子定了格。两次尝试后,第三首单曲迟迟不见推出,而原定03年春季上市的专辑也变得一拖再拖,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关于JIN的官方消息几乎只有一个样式:“新专辑推迟到X月X日发行”。JIN这个名字开始在人们的眼界里逐渐淡出。
事实上,这一段时间JIN并没有闲着。除了到美国和亚洲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地大小酒吧进行一系列的表演之外,JIN还推出了三张Mixtape专辑(Mixtape专辑多属半地下性质),收录了许多他的成品Freestyle(使用其他艺人的音乐唱出自己写的词,以这种类似翻唱手法录制而成的歌,也被称为Freestyle,但与现场即兴发挥Freestyle属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这个时候的JIN,尤其在许多嘻哈乐迷眼里,已经基本回到了原本的地下状态,甚至有乐迷猜测Ruff Ryders在两度努力受挫之后萌生悔意,已经无心继续JIN的推广发行。
形势糟糕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被主流遗忘了的JIN已不再承载当初嘻哈迷,尤其亚裔的殷切期待,他连所谓“一片歌手”都不是,还没有发行专辑,这个前来创造历史的人物就已经遗憾地成为了历史。
2004年夏末,互联网上开始传播一首叫作《Senorita》的饶舌——这首歌从来没有在JIN的Mixtape专辑或任何其他渠道发行,之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被JIN公开表演过,一时间引来纷纷议论。这之后不久,Ruff Ryders发布官方消息:JIN推出全新单曲《Senorita》,并确定将于2004年10月19日正式发行JIN的处女专辑《The Rest Is History》。
沉寂了许久,伴随着新单曲的正式发行,JIN终于又成了人们嘴边的话题,MTV电视台在波多黎哥Fight Club举行的大型对战也主动向他发出了邀请。当着Game、Cassidy、 Alchemist、 Swizz Beats、 Cuban Link、Nick Cannon等一批圈内重头人物的面,JIN毫不留情地将Wreckonize与Shells拿下,赢走冠军。首轮角逐之中JIN的表现太过抢眼,甚至令对手Wreckonize在回击之时一再引来台下观众阵阵嘘声。而随着关注的日益增加与发行日期的逐渐临近,各种版本的“专辑曲目列表”开始出现,《Get Your Handz Off》、《So Afraid》、《C'Mon》等几首被谣传为“泄露自新专辑”的歌曲也被广为传播。美国在线把他作为首页人物,并盛情邀请他进行了个人表演;各大音乐、娱乐杂志再次开始对他进行专访;《XXL》杂志干脆先听为快,赶在专辑上市之前刊发了乐评,并给予了相当的好评。在距离专辑发行还有一周的时候,网上甚至出现了有些歌迷根据泄露版本专辑所撰写的乐评。
2004年10月19日,JIN《The Rest Is History》就如同Ruff Ryders那句“Ryde Or Die”的口号一般,创造历史,还是沦为历史,这对JIN的确是个问题。他是饶舌工业中的异数,他是中国人。但《Learn Chinese》的惨败显然没有丝毫减弱JIN对中国血统的自豪。专辑封面富有中国传统特色的独到设计和大大的汉字“靖”已经把他的态度道了个明白。专辑中,他更是毫不避讳地尽情表达满怀的自豪,在《Here Now》中JIN坦言:“只有五尺六寸的身材但我昂然挺立,我为斗争而生,就好比中国的长城。倾听我坚实的脚步,就好象姚明在你身后一样”。而在《The Good, The Bad & The Ugly》的一开首,这位广东籍的Ruff Ryder又是自顾自地大爆粤语毫不在乎,就像《Learn Chinese 》开门见山那句“Yeah I`m Chinese,and what?”(没错我是中国人,怎么样?)那般自豪而霸气。
JIN的确需要这样的霸道与自信,事实上,这个饶舌圈的异类角色,即使是在自己的唱片公司Ruff Ryders内看来,依然是个异数。这个高举“Ryde Or Die”大旗的饶舌厂牌出过DMX这样的超级帮匪饶舌硬汉,出过“The Lox”这样的东岸帮匪饶舌旗舰级团体,而后继的“D-Block”也是悍匪作风不改,至于在JIN之前发行专辑的Drag-On,谈起新作来也是一脸彪悍“这是一张硬核专辑,我生长在街头当然就只谈街头”;连当年的女将EVE也是满嘴“Gangsta Luvin”(她的热门单曲“帮匪之恋”)。
就是在这样一个东岸帮匪饶舌厂牌之下,JIN在专辑中却坦言自己“不碰枪支,不涉毒品”,——这在人人想着证明自己是真正帮匪的今天几乎是不可想象的。“JIN你是个Ruff Ryder,亮出你的枪,开枪!”——“我不会唱这些东西。”JIN在《Cold Outside》一曲中态度鲜明地再现了这样一幅生活场景。事实上,JIN经历过枪击,当时他的朋友LS——另一位亚洲裔饶舌歌手为他挡了子弹住进了医院。事后JIN并没有借此吹嘘所谓的帮派背景,而是在《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中更加深入地探讨了帮匪生活的本质和自己所持的一贯态度。
如果说JIN的专辑的确不像人们期望的那般充满华丽的文字游戏,那么真实,就是《The Rest Is History》的最大亮点。这是一张真正从心里唱出来的专辑,这是一张真正的HipHop CD。全专辑找不到主流饶舌歌手吹嘘女人、金钱、毒品的字眼,却有像《So Afraid》这样的歌曲对当下浮躁的大环境进行批判:“带上你们的靓车和钻石,你们听起来全都一个德行。你不知道这一切将会被改变么?你在惧怕些什么?”到了歌曲第二段,JIN变得更加直率:“尽管我想要赚钱,但我宁可忠于自己,也不去一味追求版税”。而在Just Blaze制作的《Club Song》里,JIN的坦诚几乎让人意外到震惊。想要红就少不了派对歌曲,这几乎成了嘻哈圈的一条潜在铁则,JIN于是干脆在这首《派对歌》高潮部分直言不讳:“这是我的派对歌,你要走红你就必须唱一首派对歌;这是我的派对歌,每个人都有一首,所以我也得出一首派对歌”。几句词实在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而另一面,JIN也绝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主义者。中国男孩与黑人女孩的纯真恋情因为男孩父母的固执保守而最终破碎,《Love Story》中的JIN在伤感遗憾之余,也没有讳言这一切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故事。
专辑中其他诸如《Get Your Handz Off》、《C'Mon》这样节奏较为激越的歌曲,则呈现出了JIN的另一面个性。面对着这样那样的嘲讽谩骂和生活中的困顿压力,JIN毫不退让地亮出自己锋利的矛头予以迎击。而在Style P助阵的《Karaoke Nite》里,这个天才的饶舌歌手自信满满地要将“卡拉OK夜变成饶舌秀”,对嘻哈本身的深爱字里行间清晰可见。到了专辑的最后,JIN也不忘向所有支持帮助过自己的朋友表达心中的感激,一首单纯真挚的《Thank You》,一句“即使有的人恨我,我依然感谢你们,因为你们让我加倍地努力”,真诚的感恩之心表露无遗。
JIN带来了一张好专辑,一张真实的专辑。就如许多歌迷期许的那样,JIN还能做得更好。他那让人拍案叫绝的Freestyle即兴作词能力,或许终有一天会成为歌词里巧妙的文字游戏;他对节奏的把握,或许也会变得像Rakim那样娴熟而多变;他的名字,或许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传奇……
Ryde Or Die——这个拼杀在饶舌圈里的中国籍Ruff Ryder,能否创造历史?但现在,JIN这个真真正正热爱嘻哈的饶舌艺术家,这个饶舌版图上的中国代表所要做的——已经只是继续创造历史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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