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前,当港大中文系助教梁伟文无意中将“梦”字拆解成“林夕”时,那支将写出3000首歌词的铅笔还没有被削开。谁会料到,这名当年会考9A的系状元,这位标准的惨绿青年,日后会集著名词人、港大文学硕士、杂志编辑、电台制作人、房地产投资者等等身份于一身,成为港岛文化的道标,华语流行乐坛的基石。
对某些人来说,林夕是福星。一首《K歌之王》成就了陈奕迅,一颗《红豆》奠定了王菲,一曲《春光乍泄》为黄耀明复出护航。
心有林夕,但林夕百态。这位将自己隐匿在旋律背后、字句之间的现代词人,这位身患七年焦虑症,却写出一本“教人快乐”书的绝世怨男,这位从文20年、创作近3千首歌词、获过99个奖项的劳模,揉揉惺忪睡眼,悠然吞吐着白色云烟。黑框眼镜、佛珠、运动裤、拖鞋,眼前的林夕包裹着亚热带的散淡与疲倦,在北京下午一点的暖阳中,与我们分享快乐科学。
如果快乐是一种世界观,那化解就是它的方法论。采访中林夕反复玩味着一句挂在公司里的话:“Dance like nobody’s watching ,Work like you don’t need the money,Love like you’ve never been hurt”。也许我们无法做到慢舞如若无人之境,但“Like”,就是那把自我化解的钥匙。
一论快乐——什么都没损失才快乐
一切故事都要从林夕的新书《原来你非不快乐》讲起。也许因为经常不快乐,林夕才写出一本关于快乐的书。这本书并不像 “心灵鸡汤”,而是“简单的治标方法和治本态度”。林夕说:“因为我痛过,所以我知道。不如先让我揭开不快乐的面貌,你来选择做准备。连《本草纲目》都有九千种药方,所以这味药灵不灵验,要看个人体质。”
问到林夕“什么是快乐”这个最简单却又最复杂的问题时,林夕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我曾经在2006年左右炒过房,虽然赚了一点钱,但现在想起来太不值得,本来可以像鲁迅所讲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所以其实是在浪费我的青春和时间。快乐的第一步不是在过程里拥有什么,而是不会拥有太多东西。你要准备随时可以什么都没有,再也没有损失,才是最快乐的境界。”
二论逍遥——何处是旅途?随处是旅途
林夕说他写过最悲凉的词是“原来我非不快乐”。“我是快乐的,只是只有我一个人没发现,浪费了太多,这种孤独感很无辜。”
这句歌词出自杨千女华、黄耀明都演绎过的《再见二丁目》——“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林夕说这首歌是他去东京的一段往事。“我们总是认为最快乐的旅游是和爱人在一起,可这也是很危险的旅程,两个人常常会发生问题,我最悲惨的命运就发生在东京。”
两个人的恋爱之旅在林夕看来不过是“两个人一起在地球上漫步,在这个世界到此一游”而已。而最逍遥的旅游,是没有旅行团的安排,自己随性走进博物馆。因为“如果一定要看一幅名画,找不到就会失望。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随便看,看闷了就转弯,这样才逍遥。”
因为爱逍遥,林夕说他不怕迷途。“拿我自己举例,在初中时已把写歌词视为生命,亦在一些颁奖礼上说过很肉麻的话,比如歌词就是我的爱人、我的生命。甚至更大胆地说歌词排第一,健康排第二,结果我有点后悔。我曾经给陈奕迅写过一首词‘我怕谁失望,我为谁而忙’,这些问题我们平常很少问自己。我最初像陈奕迅一样,他爱唱歌,我爱写词,只是贪玩这个游戏,最后却变成负担。如果一个事业、一段感情太有规划,就好像跟旅行团安排好一样,会失去迷途的胆量。迷途无所谓啊,飘到哪里是哪里,这才够胆。”
三论焦虑——把负面的东西变成游戏把玩
林夕在焦虑症的陪伴下已度过七年。最早他听到电话铃响,整个人会发抖,整夜整夜失眠。在香港公开承认焦虑症,林夕不是没有犹豫过,怕社会偏见,更怕被人认为再也写不出词。后来林夕在心理医生的开导下愿意公开病情,因为他想做一个对香港社会有用的姿态。“香港的焦虑问题存在很多年了。很多人以为焦虑症是多愁善感,不对,其实是头脑分泌出了问题。”
七年来林夕每天都在学习和焦虑症相处。整天肌肉紧绷,心率会忽然不准,全身每个关节都会无缘无故疼痛。但对于这位“七年之友”,林夕也有办法款待。“有一次焦虑又发,第二天还有很重要的会要开,我对着电脑屏幕心跳加速,躺在沙发上看了九个小时的滚动新闻。但我还是很理性的人,到了深夜一点,我决心忘记所有疼痛,对自己说‘一点都不痛,都和我无关’,和自己玩心理游戏,整个人静下来,用两小时写完歌词,却花了9小时逃避。后来那首词给容祖儿唱,名叫《怯》,其实根本就是我面对电脑的怯。”
这个方法虽然阿Q,但当痛苦与人共生时,适当“忽悠”自己也是一味解药。林夕自比是牛的胃,把这些痛苦体验反复咀嚼。“既然我患上了焦虑症,也不要浪费,转化为营养。把负面的东西变成游戏来玩。”
四论化解——沉重的石头也能化为尘埃
很多人说林夕的词没有90年代精彩犀利,随着最佳声音王菲的谢幕,林夕更像痛失右臂。虽不至于失语,但金曲出现率较之曾经确是降低颇多。林夕却说他一直都在这里,只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新时代有了新的主旋律。面对这个抗压性能越来越小的社会,他更关注普遍的社会问题。“得到的越看越化,幸运光景都只是借机……其实压力真可以比天更高,心松点也好”,这是林夕借陈奕迅之口唱出的《一切还好》。
可是,现在一切还好吗?
“现在不太好,香港每年自杀而亡的就有1000多人,平均每3天死一个……这么说可能比较凉薄,但事实让我们反思。我的书里也写过一个小故事,有个好朋友,是制作人,一天夜里他打电话来指责我,说你这首词怎么填的?完全是行货,没有用心。但实际状况是他唱小样的时候走了半度的音,所以跟我的字没对上。后来他在电话里大哭,说压力大,想写出一首金曲太难。我的方法不是忍,因为我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我是在他气最盛的时候,将沉重的石头化为尘埃。”
林夕说他最受不了的人生哲学就是“忍”——“虽然很多成功人士背后都有一个巨大的‘忍’字,但我还是不要了,负担还不够吗?如果要用‘忍’来看待人生的各种机遇,把不好的东西放在心里,也许会有收成,但代价很高昂。为了一个未知的将来,牺牲所有现在的快乐,方法太笨了。对于压力,要化解,不要堆积。把自己放得小一点,有大浪打过来,先崩盘的是围墙,而不会损害一粒沙。所以我最佩服的武功是太极,以柔治刚。”
林夕语录
爱情:我可以天真地、愚蠢地、纯粹地享受爱情给我带来的起起落落,可现在没办法——我对爱情享受的能力已经因为我写过太多歌词受到影响,没有了冒险的乐趣。
理念:支撑我的理念,以前是如果歌词写得不好的话,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写得更好。而现在支撑我的理念是《道德经》和很多佛经。
K歌:我去KTV唱歌是炫耀自己的歌词,而不是去发泄感情。
才华: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江郎才尽。
作词:我现在写词写得很简单,喜欢返璞归真。我要表达的意义是暗藏在歌里的,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寓言。
2008:2008年只能用一个汉字来形容——“绝”。2008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如年初的雪灾、地震、经济危机,以及娱乐圈的“艳照门”,以及年底周慧敏和倪震的分分合合。这些事有的让我揪心,有的让我思考道德的界限在哪里?
新年:2009年是最大的难关,我们千万别笑得太早。
特约记者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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