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金培达：音乐呈现电影画面里没有的东西

　　记者：音乐在电影中起到的作用大概有多大？比如这个电影特别成功，电影在里面所起到的一个百分比大概是多少？或者起到一个加分的作用是多大？

　　金培达：分几个层面来说，一般分几个人大概都会讲得出，比如说音乐在电影里面增加戏份，让场面更有感情，它能够表达一些可能原本在剧本里面，或者画面里面没有呈现出来的东西。我说的弦外之音，比如说有时候像两个人在一起谈话，可能中间有一点张力，或许有一些暧昧，或许有一点危机，危险，很有不同的成分的东西在里面，但是不能说每一个场面打个字幕说他们两个在什么样。所以音乐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够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在这里，可以不用对白，可以不用做说明，但是音乐本身的紧张度，它的一个感觉能够帮助你呈现一个根本画面里面没有说明的东西，但是你会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是怎么样。或是另外有一种举例，几个人在一起，孩子说，“我毕业了”，我看到什么，那应该是很开心的。那可能母亲在旁边很担忧，这个音乐如果两面的，可以开心的一面，也可以是伤感的一面，妈妈不想儿子离开。变成它帮助导演，他要说故事的时候，要陈述的观点在哪里，电影可以帮到这一点。同样一场戏，在呈现一个情节，但是其实你要说的未必一定是那个情节，可能是情节带来的让人有不同的感受，音乐就可以帮助你一个观点的调节的焦点。有时候很难用加分来说，因为不是一个方程式，不是说每个电影的音乐电影都应该起到那样的作用。因为有时候导演拍的时候，可能已经拍得很好了，很有张力，已经很有感觉，音乐可能那时候是可有可无的。换句话说，如果他拍的时候可能觉得那个感觉不够，音乐到时候它加的分数就比较多。像《旺角黑夜》这是最好的例子，有很多场面，基本上我看那个场景的时候已经很完美，几乎可以不加音乐，我就加一点点音效什么东西再衬托一下，再表现一下。所以我会觉得这个东西是活的，我们很难用一个很既定的音乐去扮演什么什么角色，起到什么百分之几的作用。它每次会变的，看导演拍摄出来的思维是什么样，意图是什么，就要跟它配合。

　　记者：您在做电影原声的时候，工作的流程是怎样的，是说影片已经拍好了，然后一边看影片一边做配乐，还是去片场看拍摄过程，看完之后有感觉做这个。

　　金培达：一般来讲是要剪好之后，去片场的话，如果它在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我会去感受一下那个地方。我们其实在拍的时候我不在，因为老实说拍的时候那种感觉其实我自己觉得我在片场，开拍我去过，我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帮助所谓你的灵感。因为很多技术上的东西你要等，举个例子，我去澳门感受一下澳门这个地方，我跟朋友去澳门待了两天，不一定要谈这个戏，玩一玩，走一走看看这个地方，变成你感受那个地方，那个环境对你的音乐灵感会有帮助。当然了可能有某些戏拍的时候很特殊，你在的话可能会有帮助，就会去。但是以往的习惯我纯粹就是探班，嘻嘻哈哈看看老朋友，聊聊天，然后对着事情参与一点。所以要做那种功夫的话，我可能是之前做，甚至于最后做也行。如果他拍的地方是一个小屋子里面，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比如泊车我也去看，看了一整天，其实没什么很大的感觉。等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因为音乐跟剪接才有关系了，所以还是一定要等剪好出来，什么场面在先，什么场面在后，会影响到我们音乐的怎么样来进入这个气氛。所以要最起码看到一个很简介，我要看到意图，意图很重要，导演这场戏意图在哪里？我要有一个感受，不一定对，但是要有一个想法，不能说随便看一个戏就算了。

　　记者：导演会给你一个建议吗？我要怎么拍？

　　金培达：其实会的，我跟好朋友尔东升看剧本的时候会讨论，当然但是不是说很正式的，闲聊一下，但是不聊音乐，聊这个故事本身。因为我很喜欢电影，这个故事是这种类型的东西，偶尔会提到音乐应该怎么创新一点，应该紧张一点，会说一些。但是因为音乐本身在电影里面到底还是服务着电影的，所以有时候我会说我做电影音乐的时候，其实我不是音乐人，我是电影人。所以为什么讨论的时候，你不能一坐下来就说音乐，因为音乐到头来剪接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要讲一个故事。我自己的经验，我对这个故事如果没有任何的负担，对里面的人物没有任何的关怀的话，不要说成果，我做也没做得那么过瘾。我很关心戏里面人的生死，他们的遭遇，他们的命运，我做的时候我自己的感受很强烈，偶尔就像我刚才说的弦外之音的情况，意思就是导演可能本身拍的时候没有过份多的含义在一个场面里，但是我有感受，我自己给了它一定含义。但有时候导演不一定喜欢，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好的，那个就加分了，因为我更关心，想到更细的场面。比如拿《伊莎贝拉》举一个例子，在街上走，如果我长篇大论，导演会说这戏你拍还是我拍，但是我的确有那个感受，他们两个世界会越走越近。吉他的声音代表他们心理的波动，我自己要有一套说法，这个说法不科学的，没有什么根据的。有这个感受做起来就像您刚才说的所谓的加分就在这里。要不然的话，其他一般都是导演说了，其实我拍的这里是这个感受，我要什么什么音乐。

　　记者：如果导演觉得这段不合适，您还会强烈要求加上吗？

　　金培达：到头来还得听导演，导演就是导演，戏是他的，但是我如果够强烈，有想法的话，我会再抗议一番吧。但是这个工作的角色我是分配得很清楚的，你音乐做得再好，电影还是他的。所以我唯一会抗议的，除非他要我做一些我觉得是比方说要抄袭，或者说我觉得音乐很土，根本完全根本不敢跟人家说是我写的，这种情况下就会抗议，但是有时候基本上只要是想法的问题的话，我尽量说服导演，但是我尽量还会跟的。

　　记者：我觉得做人声其实是一个特别受约束的一个活，条条框框特别多，比如说要让您做一张又符合这个电影风格的音乐，又是能表达您自己风格的一个音乐，您觉得有没有难度？

　　金培达：以前刚刚开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其实我是这样形容的，这个课题本来就是这样子。所以说它的挑战不是说你给一个电影，就看你做些什么东西出来发挥，不是，它本来的挑战就是要跟你一个框框，在框框里面天马行空，无限放大。所以反而说框框一定要清楚，越没有框框一定越有问题。其实你做任何事情，就算流行歌其实都有框框的，你说自由创作，我今天跟你说回去写一篇文章，你问我写什么，我随便你写。你回家坐下来还是要先决定写什么，那不就是框框吗？所以其实任何事情本来就有框框，框框不是坏事情，框框只是告诉你今天目标要达到什么，没有框框其实你还是要弄一个框框来，我不觉得是受限制，它的课题本身就是这样子，你不喜欢你可以不要做。我以前比方说做广告音乐，我做广告音乐开始我会觉得很别扭，甚至觉得很辛苦，好像很多限制。到后来明白了，本来那个挑战就是看你有没有本事在限制里面把这个事情做好。我们现在很多音乐就算你是流行歌，其实还是有一个功能性的东西在里面。但是可能大家情况有点不同，相对来说流行歌的功能性没有那么强，它的功能性可能限制与歌手本身，或者他现在走什么形象。但是广告音乐的功能性更厉害，要卖产品。所以说你在开始之前，我反而会想去要找到它的所谓无论是功能性，或者是框框，我反而要越清楚越好，其实你是有一个更大的意图。我们自己看电影音乐的时候，我会觉得这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但是你在导演的眼光里面，可能他到头来还是要帮助他完成另外一个任务的东西，不是以音乐为本。你很少听到有一个电影拍得超烂，然后说这个音乐太棒了，这个太少太少了，一般电影本身一定要好，然后下来说里面的音乐真的很棒，两个事情是一起的，你很少有机会说音乐跳出来，然后电影很烂。

　　记者：一定是一部好的电影才有一个好的电影原声。

　　金培达：那倒不是，一个好的电影，电影好跟不好，做原声的时候，可以尽量做得很出众，但是它的效果会在一个好的电影里面越明显。

　　记者：电影票房高听到的人会更多。

　　金培达：我们说整个电影很好看，一般是整体演得好，导得好，音乐好，剪辑好，化妆好，整体的，如果电影本身是以一个合群的产品，已经达到某一个效果的时候，如果真的里面做了一些很好的音乐就更会被留意。所谓的很烂的电影，或者不够好的电影，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音乐真的不错，但是没办法，因为如果一来人家对电影的印象不好的时候，你音乐做得再好的话，他们其实基本上没有留意到。因为电影的不好看的情绪已经盖过所有的。

　　记者：可能就不看了，根本听不到了。

　　金培达：对啊。

　　记者：您最擅长的是哪种方法的配乐？

　　金培达：我刚刚开始做电影配乐的时候，一般他们找我都是做动作片，很多枪战。但是越到后面大家发觉其实我做感情的东西会比较好，我最擅长刚才说的我经常觉得抓一个情绪，我会抓得很准。有时候情绪这个东西很难说，比方说你说“悲哀”跟“孤独”可能一线之差，可能有共同的地方，那可能我其中一个很擅长的地方，就是情绪很清楚抓到到底是什么？所以跟导演沟通之间就会很顺利。

　　记者：您在做配乐的时候最擅长用哪种方面的乐器来表现感情？

　　金培达：其实我是挺多元化的，但是弦乐走不开，弦乐这方面都会用的比较多，弦乐本身表现感情丰富。我没有特定的，但是我还看电影，如果这个电影需要吉他强烈一点的，比方说我做《忘不了》以吉他为主，那个不是擅长不擅长的问题，因为它配合这个电影里面的人物好这样子。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可能是弦乐吧，弦乐是我很喜欢用来表达感情的一个手法。

　　记者：国内的电影好像近两年发展得还不错，各种大片，但是好像电影原声很少推出，尽管有一些也是大师的作品，可是在国内基本上没有发行过，就算有可能也没有什么人关注，销量很低，您觉得这是什么现象？

　　金培达：这个没办法的，全世界的。喜欢配乐的人很关注这个东西，但是要面对现实，全世界就算是美国的，《泰坦尼克号》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子，这个不能算了。一般也算成功的例子，不太差的，其实也不见得卖得那么好，但是只不过大家欣赏它的艺术，全球整体会有这个关注，但是到头来关注点百分比还是非常少。没办法，香港不是说每一部电影都会出这样的，一般音乐听音乐是有歌词的东西，是听歌，有一些群是听古典的，变成这个电影配乐其实是一个很小众的。所以其实香港情况也差不多，也一样。但是我会觉得这个会慢慢有转变，歌还是很重要，比如我出一个原声，如果没有主题歌可能没那么好卖，但是如果还是有一首还是火出来的歌，还是放在里面，还是会比较帮到一点。

　　记者：就像《泰坦尼克号》这种。

　　金培达：那更不用说了，拿中国的电影《画皮》有一首《画心》，放在里面一定会帮助这个效果会更好一点。这个没办法，这个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记者：市场决定它做不做。

　　金培达：对，全球性的，当然外国会好一点，相对他们人口比例会拿钱去购买，卖原声的人会比较多。

　　记者：我印象里面好像欧美每一部电影几乎都会出原声。

　　金培达：一定会出，偶尔碰到一两部不出，基本上都会出。操作的一个步骤之一，模式化。基本上不会亏，但大赚的可能没有。

　　记者：一个好的电影原声音乐会让人想起电影本身的画面，您认为好的原声应该是怎样的？

　　金培达：好的电影音乐可以让你的想起画面这个，但是不一定是这样子的。好的电影音乐就算你没有看过这个电影，你也会想到某一个画面，因为本身有一个画面性。因为它描绘，大部分电影音乐是描绘感情，它把感情用音符立体化，所以你不一定要听《伊莎贝拉》的音乐想起《伊莎贝拉》的场面，因为你根本没看过。但是它让你联想到这些东西，这是一个很基本的要求。有很多音乐它是好的音乐，但是它不一定是电影的音乐，因为它让你画面上的联想力不强。有一些音乐可能是你一听的时候，它会有一种庄重，但是它未必有故事。美国有一些说法，这种东西引起很多人讨论，有人说好的电影音乐你看的时候应该是听不见的，听不见的意思，它因为跟电影已经融合到一起了，但是这种说法我不太赞成，这个不太可能的。但有些人的确是这样子，他会觉得音乐有时候太美了，太什么了，把什么盖过了。但是我会觉得这个不合逻辑的，所以所谓好的它在你看电影的时候，就有一个功能性，然后没看到画面的时候，他也能够带给你一个画面，那就是好的电影原声。

　　记者：您是喜欢给各种类型的电影配乐的人，不管什么风格您都要尝试一下。

　　金培达：对。因为我太喜欢音乐了，而且我太喜欢电影，我很喜欢电影，所以我觉得是挑战。当然老实说我不是每个做得是我最好的，我付出是最好的，但效果不一定是最好的，因为未必最适合我去做。但是我很愿意去试。比如说喜剧，喜剧我很怕做，喜剧笑的东西很别扭，你有时候电影导演拍得不够搞笑，让你弄得搞笑，我最怕这个，这个很别扭。但是我又想试一下，我觉得这个挑战，我做过一个《我要做模特》，完全不是我做过的东西，我完全是从头到尾按照做的，还OK吧，效果还不错。但是做《伊莎贝拉》也是新尝试，比较艺术不完全是艺术片，但是它的艺术气质比较强，而且所有东西都是这样的。那个张力都在下面。我没有做过这些，我做的电影以前是所有东西在面上的，在前面的，这个是很含蓄的。当时做《星愿》的时候，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他做这个行吗？很感情化的东西，它没有在《伊莎贝拉》那么含蓄，它非常商业，很多人置疑，它到底感情音乐行不行？我说没问题啊，导演可以试不同的戏种那我也可以啊。

　　记者：还是要先看一眼剧本再决定要不要做这个片子？

　　金培达：对，当然了有时候也是因为人情的关系，有一些导演你合作惯了，比方说一部两部，偶尔给你一部看着不怎么样，但是有时候合作惯了，到最后还是接了。所以我是比方说如果所谓的太烂的东西，其实可以不用看剧本大概已经知道了，避开了，这种东西如果听起来有问题的东西，早就会听到的，不用看剧本。

　　记者：比如一部铁定成功的商业大片，明年可能会入围奥斯卡提名这种商业大片，但是剧本您可能觉得一般，或者是一个特别有感觉的剧本，这两个让你选，您选哪个？

　　金培达：我还没试过呢，我贪心，我当然希望两个都要啊。但是我不敢说定，因为这个要看情况而定的，所谓那个我很有感觉的那个东西，你会对它有所谓的付出，有投入的，我要看到才知道，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的剧本喔。所以还一般般吧，商业的成功还是希望的，没有上刻意每一次都要求拿奖，但是最起码做完出来大家会看到觉得精品是好的东西，这样的剧本当然是最好是往这边想。但是我还没有遇过这样难决定的东西，暂时还没有，我会觉得这样子，如果它够强烈的话，真的觉得有感动我，它对我有某一个深沉的意义在里面，我会放弃那些商业大片。但是我真要看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