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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jetty
对于毗邻香港的乐迷来说,今年三月的日历注定是圈得密密麻麻的,隔一两天就有值得观看的演出:从赵增熹到黄耀明,从Elvis Costello到Eagles,从The Whitest Boy Alive到MGMT……不过,最目眩的还是头一个星期:潘迪华、Marianne Faithfull、王菲——三位天后来自三个年代,在短短的几天里,相继在香港的舞台上展演了各自的传奇;三位天后来自三座城市,上海、伦敦、北京都在香港华洋杂陈的文化合音里唱响了各自的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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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迪华海报 |
潘迪华 & The Big Band音乐会2011
2011年3月1-2日 香港文化中心音乐厅
年近耋耄的潘迪华举办收山音乐会,想必没有几个观众会太在意唱功音准。她清楚自己的时代早已过去,携大乐队再度走上文化中心的音乐厅,只为了却心愿,做一场总结式的音乐会,重现毕生光彩。近年来,尽管潘迪华与人山人海、陈奕迅、林嘉欣等后辈多次合作,观众席却还是找不出几张年轻的面孔。向人提及潘迪华,回应多是“排场”和“气度”,很少有人会讲到音乐。她实在是有必要找机会给新一代乐迷普及她的小调与蓝调。
汇丰银行的英文全称是The Hong 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 Limited,潘迪华当年也曾被冠以The Hong Kong Shanghai Legend的名头。和旧日来港的上海移民一样,潘迪华举手投足依然保持着“海派”,讲粤语也会不自觉串到沪语。在粤语歌尚未萌发的阶段,潘迪华就凭借国语歌和西洋改编曲,在香港流行音乐史上留下诸多创举:第一位爵士歌手、第一位全球巡演歌手、第一位签约国际唱片公司的歌手、第一位回购版权的独立歌手、第一张中西跨界唱片、第一张现场录音唱片、第一出音乐剧……潘迪华把持着这些引以为傲的资本,站上文化中心的音乐厅,排场自然是要做足的:不担心高票价,也不接受广告赞助,乐队加合唱团四十多人齐齐走上舞台,连场刊的用纸都选得厚重矜贵。
所谓的中西合璧,潘迪华几十年前就玩得炉火纯青,节奏旋律和声音色样样契合,与当下所谓“跨界”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回,潘迪华让两位小妹妹带上二胡与琵琶,扮演小提琴与吉他,把《天涯歌女》和《五月的风》送入爵士大乐队;盖上一块斑斓的披肩,唤醒《兰花女》的异国风情;踱步《情人桥》,笑迎《第二春》,大大方方重返少女时代;唱到《Just In Time》,入错两次拍,大手一挥,推倒重来,毫不尴尬。夜总会出身的歌手,周游列国的见识,掌控舞台的功力岂止眼神与身姿那么简单?
重头戏是音乐剧《白娘娘》的浓缩版。1972年,潘迪华斥资百万排演了第一部中文音乐剧《白娘娘》,由顾嘉辉担任音乐创作,集京剧、迷幻摇滚、融合爵士、甚至悬疑片配乐之大成。然而艺术的创举终究敌不过商业的抗拒,十年身家付诸东流。李小龙说这部剧“超前了观众欣赏水平15年”。5年前,音乐剧录音曾以CD形式重现,尽管限量一千张,销情依然乏力。如今短短20分钟浓缩版,只能挑几首代表曲目上演:官恩娜在前几幕代演白娘子,一曲《奇妙,奇妙》唱得绵延,依稀见到《焚心以火》的雏形;潘迪华在尾声登场,唱起《谁能阻挡我的爱》,尘封了39年,此番唱罢,更显出恍如隔世的悲凉。
开场的序曲小合唱《Kowloon Hong Kong》是潘迪华的台上风光,此曲一度成了外国人幻想中的香港;临近终场翻唱周璇的《永远的微笑》,却是潘迪华台下生活的写照,最让我感动的是这两句:“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交错的灯光总有间歇,片刻的黑暗却足以让残留的印象渐渐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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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anne Faithfull海报 |
香港艺术节:Marianne Faithfull - Eternity 音乐会
2011年3月7-8日 香港文化中心音乐厅
谁都没想到Marianne Faithfull会登上香港舞台,哪怕只是一趟例行的新碟巡演。这场名为Eternity的音乐会挂靠在香港艺术节名下,从公布到上演已有半年宣传期,票房却不甚理想。这位六十年代“摇摆伦敦”的标志性人物,万万也不会想到,在临近开场的那几天,这场音乐会竟然会被艺术节打出这样一条促销广告:与Marianne Faithfull共度三八妇女节。
演出当晚还是见不到全场满座的局面,幸好到场的大都是识货之人——散场后,有一群人还舍不得离开,聚在门口低声交谈,其中就有袁智聪和黄耀明。当年的英伦新浪潮能够在香港落地开花,这两位人物功不可没:一个是传播者,一个是实践者。
开场没有悬念,没有奇观,主角信马由缰走上圆形舞台,一连三曲都来自新碟《Horses And High Heels》,唱腔蘸满沉淀后的舒展。担任音乐总监的是久未出山的英国唱作人Kate St John,她身着一袭红衣,引导着乐队在醇厚中牵引出深邃,奏出琥珀的色泽。拥有过绮丽,也经历过凄厉,如今的Marianne Faithfull已渐入淡定,借根源音乐的养分让创造力抽枝发芽。曲风的转变恰巧迎合了香港艺术节的保守趣味,不然,她也难有机会站上这片舞台。
悠然并非Marianne Faithfull的全部,唱到John Lennon的《Working Class Hero》,一把厉声切下去,时光的沉降历历在目。犀利也非Marianne Faithfull的全部,在Lesley Duncan的《Love Song》里,在Dusty Springfield的《Goin' Back》,她等待着烟灰散尽,去翻弄云淡风轻。新浪潮旧作《Broken English》少了电音助阵,歌中的质问在贝司的驱动之下,依然能层层升级。首本名曲《As Tears Go By》当然是众望所归,占据了返场前的三分钟,气氛带着几分轻快,任由单簧管把回忆吹得透亮。
Marianne Faithfull的现场让我想起吴冠中的遗作《故土》,这不是有意为之的画作,而是垫在桌上吸附颜料的纸毡;星星点点吸入经年的斑驳,饱含着各种时态,任一首首新歌变老,任一首首老歌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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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海报 |
王菲2011巡唱香港站
2011年3月4-6日、10-11日 香港亚洲国际博览馆Arena
那个不喜欢香港,不愿意唱粤语歌的王菲,终于还是在香港开了演唱会。她随1989年的移民大潮而来,又随1997年的主权回归而去。其间的几年,她以破格的姿态提升了香港流行曲的格调,香港的唱片产业也帮她成就了天后的地位。阔别多年后,王菲这次以高姿态高票价开唱,无疑触到了一些人的敏感神经:今昔对比,香港衰退的不止是音乐,还有政治和经济。开放的制度荫庇着狭隘的心态,总有一部分人不愿面对现实,反而摆出凛然的姿势,把王菲演唱会视同海港城扫货,声称“不买王菲票就是为香港人争气”。其中,有怀抱后殖民主义的媒体人,有等着政府六千元“派糖”的司机,也有急于洗刷身份的新移民。
然而,王菲自有她的引力,她笼络了第一线的制作班底,也吸引了争奇斗妍的大陆乐迷。旅行社推出的自由行套餐包含了演唱会门票,酒店的房价也赶上了黄金周水准——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与远方来的朋友叙旧。
开场前,有歌迷自发维持秩序,号召观众“少拍照,多听歌”;然而,眼尖的观众早已留意到,在每首歌的间隙,王菲都会趁着熄灯,猫着腰跑到舞台边缘补充水分。声音的衰退是不争的事实,但当我坐在比红馆大几倍的博览馆,注意力却早已是应顾不暇:隐现于间奏的旧旋律撩动着回忆,鳞片般的灯光交织出瑰丽,星斗与花瓣接通了天地,台下的掌声又煽起风语。如此全方位的体验,远非几张照片、几段视频就可以还原。
过去的不妥协终究留给了过去,王菲为这座城市安排了专属的回忆。一连串粤语歌从冰雪中破壳而出,《约定》和《偿还》交付了消融的暖意,《暗涌》新加入弦乐,阻挡了沉沦,搅动着翻腾;蓬勃的春天随《梦中人》的啦啦声飞驰,随《梦游》的红色花瓣攀升;《守护天使》与《MV》点到即止,冰凉的钢琴淌出,斑斓的羽毛弹开,《冷战》的摄人一如既往。然而,翻唱陈奕迅的《大开眼戒》却是个遗憾,仿佛匆匆上马的献礼工程,尴尬的卡在炽烈的夏日,任彩灯扫出一片杂色。
最后一刻迎来了肃杀的秋,巨型镜面随《彼岸花》而起,映出洪流中的倒影。这是期待已久的大手笔,亲眼见到还是目瞪口呆。当《心经》唱响,灯光点亮,观众们在镜中见到了自己的身影。早已凭借微博祛魅的王菲,重回舞台绽放着绚烂,却在最终安排镜面出场,来拆穿这两小时的声光幻境。在倒逼的压迫和震慑之下,观众们喊不出“安可”,更要在离场前作出选择:收拾幻想,走入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