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惟一活着的平台就是现场？

　　崔健不上春晚了。很多人出了一口气：“总算是保持住了晚节。” 他们觉得，对主流舞台排斥才是真正的摇滚精神。一起应该被排斥的还有商业。

　　崔健本人并不排斥商业。2013年，他为一款售价15万左右的国产越野车代言，打破了自己几十年来从不代言的惯例。他还参加了一场由白酒厂冠名赞助的演出，八成观众都拿着赠票入场。在三线城市江苏盐城举办的这场演出，居然来了上万人，是他近年来观众人数最多的一场，甚至超过他在根据地北京的演唱会。

　　为什么是2013年?崔健的经纪人尤尤也不知道。“从前他坚持不代言，可能是时候没到吧。”“我们不管谁赞助，只要谈妥了就去演。”这一年，她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的两次采访时说。

　　这一年，资本的力量在崔健身上表现得非常突出。除了盐城，他至少还参加了11场演出。从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到他1990年第一次全国巡演的首站郑州，再到天津蓟县这种从未去过的四五线音乐市场，数量远远超过他三十年来任何一次巡演。

　　像地产一样布局

　　这11场演出的背后都有一个名字：恒大，身家上千亿的中国地产巨头。

　　恒大老板许家印投资8.5亿成立的恒大音乐公司，操盘手是宋柯。这位发掘出朴树等知名歌手的音乐人一度改行去做烤鸭店老板，激发了中国音乐界“唱片业已死”的大讨论。恒大又把他请回这个行业，先做总经理后做董事长。从2013年9月19日开始，三个月内恒大音乐在全国做了二十多场音乐节，每场观众数量在一万五到两万人之间，总人数在50万上下。崔健参加了其中的一半。

　　迷笛、草莓、热波、雪山、张北这些国内老品牌在各地举办的音乐节加起来，数量不如恒大一家所办。“许老板跟我讲过，音乐能不能像地产一样，搞全国布局?”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专访的宋柯说，“这两者是互相配合的。比如在郑州，演出的场所就是恒大的一个楼盘，当然免费提供。我去演出等于给他们宣传了。”

　　像恒大一贯的豪奢风格，恒大音乐节也是高举高打。宋柯高调地宣称，音乐节的赞助费已经达到了一亿多元，这是捆绑销售的优势。从前的音乐节因为只在一时一地，很难吸引到大的赞助计划。“要说2013年有什么音乐界的大事，我觉得我们音乐节首先算一块。我们把中国上档次的音乐节数量提高了一倍。2014 年办五十场应该没问题。”

　　房地产资本的力量进入音乐领域，如入无人之境。恒大在全国除拉萨外的每一个省会城市都有地产项目，对音乐节的场租、安保、宣传，都能帮上很大的忙。因为恒大音乐节的数量多和标准化制作，所以从音响、舞美团队的制作费用到歌手出场价，都可以砍下很大一块。一名曾参与恒大音乐节的相关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恒大音乐节给歌手出的价格只有行价的一半。

　　当然，它的票价也只有普通音乐节的一半，60-80元。这也是许家印定的。

　　“如果不靠品牌，光靠赞助，音乐节的前景很难说。”前《通俗歌曲》主编、张北音乐节的创始人李宏杰评价，恒大音乐节的风险很大，“万一没有那么多赞助商了呢?”

　　2013年李宏杰与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合作，又创办了两个更有针对性的音乐节，一个是“看得见的爵士”，一个是音乐演出与亲子、社区活动结合的“爸爸妈妈生活节”。“中国的音乐节该到分类细化的时候了”，他说，中国音乐节的更新换代太慢。“我2009年创办张北音乐节时候请的歌手，现在80%还在音乐节的第一线。你如果多参加几个音乐节就会发现，总是那些人。”

　　快消冠名，网络发行

　　“音乐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有所深化而已。”虽然还在博客上发布《2013年华语唱片出版总目》，李皖却坦言自己并没听过其中的几张。这一年，这位多次担任过华语音乐传媒大奖评委会主席的著名乐评人调任《长江日报》编委、文化部主任，忙——专栏基本上都停掉了。他惟一有印象的是新人宋冬野的民谣专辑《安和桥北》。在他看来，这一年的国内原创音乐实在是乏善可陈。

　　“唱片业早就死掉了，没有推出原创音乐的平台了。也就是一些小公司吧，还在坚持出。”李皖这一年也会看看《我是歌手》、《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歌曲》这些红极一时的电视节目，但没有一首让他激动的好歌，不是老面孔，就是年轻的选秀歌手唱老歌。他评价：它们归根结底不是音乐节目，而是娱乐节目。放新歌、推新人，电视台冒不起这个风险。

　　2005年，蒙牛公司1400万冠名赞助湖南卫视《超级女声》曾震惊一时，8年后的如今，这类节目的冠名费涨了近20倍。冠名企业越来越明显地集中在快速消费品领域。2013年，凉茶品牌用2亿元冠名《中国好声音》，洗衣粉品牌用1.5亿元冠名《我是歌手》。2014年，两档节目的冠名费分别涨价到 2.5亿元和2.35亿元。

　　“当年朴树的第一盘专辑，我们卖了一百万盘磁带，一盘能挣一块多钱，这大概占市面上的10%。盗版的磁带占90%。歌手越火，盗版越厉害。再往后是 2000年，互联网一起来，唱片业就更不行了。”宋柯还记得十几年前，随互联网浪潮诞生的音乐试听网站“网蛙”。在一片免费音乐网站中，只有它坚持做付费试听的正版音乐。结果死得很惨。

　　这么多年过去，中国音乐版权保护的现状有了些许改变。“树音乐”的老板姜树对南方周末记者透露，目前虾米、豆瓣这些提供音乐试听的网站一年会支付给他两百万元的版权费。但这个数字跟中国众多的网络盗版可能造成的利益流失相比，显然是沧海一粟。2013年，日本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唱片市场，音乐产业达到近50亿美元。日本对版权的保护和对盗版的打击力度是世界第一。在日本演出公司混迹多年的演出商蒋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即使一家小饭店放一首歌，都要向日本音乐家协会缴纳版权费用。

　　互联网资本涉足音乐，是2013年的又一突出现象。汪峰的新专辑《生来彷徨》选择在百度首发，之前他更通过新浪微博放出几首新歌试听。百度、网易、腾讯都涉足音乐，例如腾讯先后签下多家中大型华语唱片公司的互联网独家代理权，所占市场份额据称超过25%。

　　视频网站乐视网在这一年集中投入人力物力做了一件事：转播。首先是自己组织的演出，“Live生活”系列音乐会。女性主题的子品牌“她们”，有谭维维、田原、曹方等女歌手的专场;不插电主题的子品牌“降噪”，有子曰、脑浊、谢天笑等摇滚艺人在保利剧院的演出。保利剧院场租昂贵，单靠票房经济上得不偿失，因此极少举办摇滚乐演出。“子曰”的演出在7月1日举行，崔健是观众之一，坐在最后面。当年他是这支乐队第一张专辑的监制。“跟说相声似的。”他对身边的女儿Sunny说。

　　乐视网转播的，还有诞生四十多年的欧洲四大音乐节之一：丹麦罗斯基勒音乐节。“我们做了一件别人从未做过的事。”乐视网副总编辑尹亮说，它和 “Live生活”系列音乐会一样，是乐视网的原创内容。为此投入成本是值得的。每一场演出，他都派人拍了纪录片，和演出本身一起放在乐视网上。总点击率已经超过五百万次。罗斯基勒音乐节的点击率也有二十几万。之所以几十年来中国没有转播过国际音乐节，是因为市场不成熟，商业价值低。“说白了，电视台做这件事划不来。但我们觉得值。”

　　单靠演出商主办的商业演出已经难以为继。2013年末，歌手张楚举办了他出道二十几年来的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在上海。到现场的歌迷不少。“赔是肯定的。”演出公司，上海“新翼”公司的老板童宁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是时间比较紧，二是张楚的商业价值确实不高,他最后也就放弃了寻找赞助。

　　地产、快速消费品和互联网资本相继进入，电视选秀节目大行其道，而诞生原创音乐的平台继续低迷——尽管在2014年初，打着“原创牌”的《中国好歌曲》姗姗来迟，但收效尚不明朗。这是2013年中国音乐界的现实。

　　“我们正好处在这么一个历史位置：没有一首大众传唱的金曲，没有原创音乐的产生平台。音乐惟一活着的平台就是现场，电视的和舞台的。”李皖说，自己并不悲观。“这就像四季轮替一样，没准过几年，就又迎来下一个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