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霞《小霞》：晚开的朝霞

　　几年前，《我是歌手》第一季热播时，著名问答网站“知乎网”上，有这么一道问题：黄绮珊的实力和名声如此不成正比，流行音乐界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诸多答友在下面对题主冷嘲热讽一番，我则在另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

　　“大家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所谓的‘实力’和商业价值没有义务是要成正比的。对于一个歌手来说，是否能走红不仅在于他飙高音的能力，更在于他是否能选择和自己个人气质、演唱技巧、嗓音特性所相匹配的歌曲——还有能拿得出手的原创作品；也在于他能否拥有一个完整且合理的艺人发展战略，被大家喜闻乐见的造型和定位；当然，还需要有创新性且高执行力的市场推广、企宣策划的公关技巧。以上几项，缺一不可，否则你就无法从多如过江之鲫的流行乐坛的星海里杀将而出。”

　　诚然，字里行间，我隐隐透露出对黄绮珊的批评，我并不认为开山劈石的嗓音就等同于好音乐，在需下猛料的真人秀竞演舞台也就罢了，可歌手的唯一生命在于作品，如李宗盛《山丘》这样能重复听上一百遍的作品，而这个世上是不会有人愿意用刀子捅自己耳膜一百遍的。

　　从电视上走下来后，黄绮珊陆陆续续发了一些单曲，包括她唱由诗人梁芒重新填上中文词的《奇异恩典》，即《灯塔》，也并没有触动到我——在这首世界名曲之繁星点点的版本里，给我最深印象的是维也纳少年合唱团，并非黄绮珊。

　　我想，作为一个热衷于反高潮的理性批判者，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是黄绮珊的歌迷。

　　直到我听了《小霞》。

　　最初，我并不知道这是黄绮珊。唱片的文案里，以及我敬爱的朋友宋晓辉所设计的封面上（摄影：高原，美术指导：秦四风），只是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这和张惠妹大张旗鼓地鼓捣“阿密特”系列截然不同。唱片由一段时长一分多钟福音式的吟唱开始，紧接着是简练的钢琴，在两个小节之后，小霞开始唱了。“不喜欢说话，不喜欢逛街，却只喜欢沉默。”在电视里，我对黄绮珊谈不上喜欢，是她的音乐总做得太满，侵略性又太强。可《拆穿》留给了听者大段的空白，让听者有了回旋的余地，除了钢琴里的柱式和弦，在衔接处的跳跃以勾勒出福音式的灵动圣洁，便只有黄绮珊的一把肉嗓。于是我充满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小霞。紧接着的《爱是什么》干脆直接略过前奏，在一个最简单的电吉他分解和弦里，黄绮珊的人声依然冲在前面，领着贝斯和鼓点小心翼翼地挪进了这间小小的房子，直到副歌，忽然灯光通通打亮，乐队齐鸣，黄绮珊的声音似乎是这一切的指挥，优雅的管风琴给这首歌增添了复古骚灵的成色。听罢，让你想起Karen Clark Sheard式的福音歌手，甚至当下世界范围内风头最猛的刚出新专辑的Adele。出乎意料的出色。

　　其实，这两首歌，黄绮珊都有在相应的位置上释放她的音域，可这并没有让我感到局促不安。在唱片里，黄绮珊唱的是如此放松，和比赛时的紧张感截然不同，当下一个音符又猛地往上跳跃时，比如《拆穿》的副歌，甚至会让人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烈感，可这种感觉转瞬而逝，猛地消失不见，水面只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爱是什么》也如此，低徊和明亮就在一念之间，小霞就在这两者之间轻松游走。

　　如果要用一个词去评价《小霞》这张专辑，我会用——“收放自如”。作为一个演唱技巧上绰绰有余的歌手，黄绮珊自然明白技巧只是表达自我的方式，它并不决定最终是否有把歌唱到听众里的心。那么，先别想这么多吧，先让自己唱开心了再说。于是我们听到了《荒蛮的幽默》，还有《尤物》，节奏上的大胆进取，给大家展现了黄妈的另一面。在此之前，你真的没办法想象，黄妈会唱着“有时翻着他的秘密，有时闻着他的上衣”这样的俏皮话。

　　从录制和演唱来看，《小霞》是一张典型的发烧级唱片，尽管“发烧”这个概念已经有大半个身子进入坟墓了，但也无碍它作为一个赞美的词汇，用以某张制作精良的唱片身上。黄绮珊在这张专辑中展现了她丰富多彩的唱法，在《思念》里，她的声音如蓝丝绒，和蔡琴的招牌音色相比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舍不得》则是气声的极致演绎，低吟浅唱，小心翼翼却又百回千转，和一把低调的五弦贝斯合鸣，在类似The XX的迷幻质感里，显得朴素而恬静；又如《和你在一起》，这样纯粹的歌曲已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有谁敢用这样清水白灼的方式来炮制唱片？当然，更让我喜欢的是《小霞》对Band Sound的探索，在吉他、贝斯、鼓和键盘里营造出复古摩登之色，并未流俗于时下“为复古而复古”的窠臼。无论是黄绮珊还是乐队其他成员，都惜墨如金，尽可能给听众腾出空间。至于秦四风的键盘和吉他，熊林的贝斯，赵浩成的鼓，这些有深厚爵士功底的音乐家们的出色工作，让整张专辑听起来相当干净，黄绮珊只需要安心地在里头唱歌就好，不用担心被多余的音色干扰，也没有大片大片的电子音效在旁催促，黄妈高人一筹的乐感和修为，让她的乐队能够轻易地丢开枝蔓，放心做减法，而让黄绮珊本身的音乐魅力更清楚地展露出来，而乐队成员那些精彩的演奏桥段，如《永远的诗》那长达一分多钟的尾奏，如Fusion版勾兑出来的浓烈气息，又给这张专辑增添了另一番审美层次。这也多亏了本张专辑的制作人秦四风，过往大家多通过“汪峰乐队键盘手”认识他，而在《小霞》里，他通过多年来对乐队文化的理解，催生出这么一张临场感十足、仿佛置身于Pub中、却又十分适合在唱片里聆听的专辑。

　　有网友说，哟，怎么也没想到有天竟然喜欢听黄妈唱歌。想必这位网友曾和我有同样的误区，当放下傲慢与偏见，听完《小霞》，则轻易重建对这位叫“小霞”歌手的认识。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小霞不仅只有高音这么一种方式，就算是在耳边吐口气，都能让耳朵怀孕呢。至于对许多乐评人、乐迷来说，《小霞》无疑是2015年即将结束时最大的惊喜，那些早就盘算好的“年度十大华语专辑”约莫也要赶紧腾出个位置，为这一道晚开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