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走失的主人》的“终极版”发行,这是该唱片十一年来第三次出版。它是左小祖咒先生的首张录音室专辑,关于它的故事有些曲折。
它的首版是错版
1998年,它的CD版首次出街,因这些CD托靠一位香港先锋音乐家在香港压盘,遂被称作“香港版”。这个版本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事故,是错版,按祖咒自己的话说:“声音忽大忽小,表情张冠李戴。”去年,他的第六张专辑《你知道东方在哪一边》被众多媒体评为年度唱片,不堪回首的是,这么个牛逼人这辈子第一次出的唱片竟是错版。
一进江湖就走麦城,谁都会气急败坏。“香港版”令他恨屋及乌,不仅认为那位香港先锋音乐家不靠谱,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偏颇地认为所有香港人都不靠谱。不过人总是在成熟嘛:在“终极版”的感谢名单里,那位香港先锋音乐家的名字赫然在列;另外,1999年的“摩登天空版”——“终极版”出现之前、公认的正式版本——尽管也被祖咒称为“虽不是狗屁,但胜似狗屁的DEMO小样”,他还是将“摩登老板”归入了致谢名单。
它仍是个里程碑
当然,所有那些在10年前促成《走失的主人》包括“香港版”在内的一切“狗屁”得以释放的人,都是值得感谢的。现在回头来看,这张唱片的重要性无论被怎么夸大,它还真都扛得起来。崔健、唐朝、魔岩三杰那拨人之后,到1998年,以左小祖咒(当时尚名诅咒)、盘古、苍蝇、舌头等音乐人/乐队为代表的一批打了鸡血的操琴之徒,令中国摇滚乐从形式到内容来了一次大变革。反叛、青春、朋克、体制外、非北京等等特征令其新鲜扑鼻,格外地独立自在,而那一时期的代表唱片,则首推《走失的主人》和盘古的《欲火中烧》。与后者相比,《走失的主人》的委屈源自内心,其亢奋和反抗显得复杂混沌,并不惜时时变得扭曲色情起来,从裤子里面和胸腔后面,对政治和身体百般缠绵、不离不弃的同时,下了先奸后杀、杀而不葬的狠手。
它是中国独立音乐的一块里程碑,所谓里程碑,就一定要坐落在路边的某个重要位置才符合其定义,这个位置得以重要的前提是固定,不得乱动。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出现这么张唱片的话,其意义就应被再次估量——譬如哪个当代人写了本《山海经》出来,不但荒谬,简直惊悚。
幸好《山海经》和《走失的主人》这两块里程碑已被牢牢埋在路边某处。千万不要以为,《山海经》的绘图本,张三教授或李四遗老的注释本这些层出不穷的东西会掘松埋碑的土。同理,祖咒就算把《走失的主人》改成京剧再版也不会动摇10年前那些个臭达九霄的“狗屁”的经典性。
它是祖咒满意的版本
认为“终极版”影响了《走失的主人》的纯洁的乐迷不会想不到上段描述的简单逻辑,或许仅是被“终极版”三个字惹恼了,因为这三字可能意味着最好的版本。几乎所有非议“终极版”的人都是受到最初版严重刺激的人,认为被它醍醐灌顶、改写人生的人,爱得忒深,就连缺点都成了优点,哪怕祖咒自己的批驳和修改都绝对无法原谅。这种在牛角尖里自断后路的做法简直乱洒热血。
祖咒曾不止一次公开承认喜欢美国的噪音摇滚乐队Sonic Youth,但或许仅是喜欢其音乐吧,我不记得他说过喜欢他们的反商业或Lo-Fi精神,而这两点又恰是Sonic Youth的重大特色。但有人顺藤找瓜,自以为是地以为祖咒把《走失的主人》录得那么Lo-Fi精神,是与Sonic Youth的某种攀比,却没想到还可能是因为没好的配器,没钱进棚,没钱做后期,没钱压好片等等。
无论怎样,大家还是要深信,也请祖咒深信:认为那种粗糙甚至模糊、丧失细节和音准、声道飘忽、音量不定的录音“精确而恰当”地反映出这张唱片精神内核的人的耳朵当然匀称而敏锐;而还有另一些人,包括祖咒本人在内,认为“终极版”里崭新的配器、细致的后期,手艺和价钱都得到显著提升的器乐等等硬物,令其比起最初版本更能反映出这张唱片的精神内核,也没理由不深信他们。
去年,奥地利著名“反人类”导演Michael Haneke将他著名的“Funny Games”重拍一遍,中间也是隔了10年。新版本中,整部电影的角色、故事、结构、配乐、场景、连镜头的位置都一点没变,对白意思也没变,但由德语换成了美式英语,主角都换成了好莱坞明星。Haneke重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打入美国市场,他认为美国当今的媒体暴力和色情化的情形与这个片子的主旨非常相配。
回到我们的话题。10年过去,狗还在街上慌着,用那“忧郁的眼光”;也没人伸手把什么文化的、精神的处境“从福尔马林的标本瓶里捞起来”。祖咒率领的那一大群狗业已一一找到了自己走失的主人,正与主人过着伸舌摇尾、相濡以沫的充实生活。那么,这张唱片在今天当然依旧适用、值得再版,而当初版本又过于寒碜,作者在自己不断成长的审美底线之上,望着底线之下的这一通“狗屁”实如万爪挠心,遂决定在“保持了它的初衷,不用合成器,新科技电子设备,力求在食材上做到原汤化原药”的基础上再录一遍。事情就这样有头有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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