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日期:2005年11月
他获得过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他出生在法国,生活在美国,但接受中国记者采访时却总是坚持用中文;他得过14次格莱美奖,但从未领过奖,去年他被美国《People》杂志评选为“最性感的古典音乐家”——他就是蜚声国际乐坛的大提琴家马友友。
他的签名,不是英文Yo-YoMa,而是一笔一画的中文。
他出生在法国,生活在美国,但每次到中国,他都坚持吃力地说普通话。遇到听不懂或不会表达的时候,他总笑着左顾右盼,找一个人为他解答。他说:“我没有很多机会说中文,但我喜欢听,那是一种很美妙的感受。”
刚满50岁的著名大提琴家马友友又来上海了。尽管这已是他在上海第三次开演奏会,观众的热情仍丝毫不减。
11月13日晚,上海音乐厅内人满为患。独奏会前一刻钟,一楼的最后一排就已被手持站票的观众挤满。当晚,马友友献上的巴赫三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被公认为“继卡萨尔斯之后难以超越的诠释”。他坐在舞台中央,自由而放松地拉着琴弦,松透圆润的琴音溢满全场。这一夜,他擦着额头的汗三次返场,灿烂地笑着,面对如潮的掌声深深鞠躬。
14日晚,马友友与新加坡指挥水蓝合作,在上海大剧院带来舒曼唯一一首大提琴协奏曲,盛况依旧。
马友友说,他很喜欢上海。但之前几次都是匆匆来去,只有这次他停留了三天。在两场音乐会之前,马友友还举办了一场音乐大师班,让人们接触到这位当代最杰出的大提琴演奏家舞台下更真实的一面。
音乐,从呼吸开始
“你要这样呼……吸……对。再缓慢一点,肩膀垂下去,手臂放松。”
11月12日下午,马友友在上海大剧院小剧场内,手扶着学生的肩膀,像教授瑜伽一样,耐心地调整别人的呼吸。
这场大师班同样坐满了听众。乐迷们虔诚地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却似顽童一般在舞台前跳上跳下,举着话筒问学生:“刚刚你感觉到了什么?”“告诉我你头脑里的情景?你情绪变化最大的在哪里?”孩子们紧张地回应着自己的感受:舒曼的曲子像连绵的山,像峭壁,有时又像火山爆发。
他开怀地大笑着:“和你一样,我在拉琴的时候,脑子里总有一幅场景。但不同的人在不同时刻幻想的场景都会不同,演奏者要做的就是丰富自己的想象,再把你看到的图画告诉给听众,这是最重要的。”
他让学生放慢拉琴的速度,一遍遍数着拍子:“音乐不只是声音,它是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的个性。你必须放慢速度,才能在拍子里发现音乐的个性,关注每一个音符,收紧每一个小节,再展开,就是你自己的个性。”
学生还在正襟危坐地拉着,身着西装的他忽然躺倒在地,跷起腿对学生说:“就是这样,我要听到你拉出这样很舒服的感觉。”他发现学生演奏协奏曲时几乎与演奏钢琴的人没有交流,亲自跑到角落里,拖出笨重的钢琴,要学生与钢琴老师眼神交流。
面对大师和众多观众,初出茅庐的孩子们难免紧张。一个男孩在奏完一曲后,羞怯地问马友友,怎么才能在灯光和目光的聚集下保持常态?“到现在,我也常常紧张!”马友友为这个率真的问题睁大了眼睛,高兴地拍着男孩的肩,帮他询问底下观众,怎么对付紧张。在得到“深呼吸”这个整齐的答案后,马友友与男孩一起在台前试验。然后敞开西装,将大提琴抱在胸前——偌大的琴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左手指快速移动,右手轻巧拉弓,纯净的巴赫乐曲便潺潺流出。一切音韵,都映衬着他的内心。
“作曲家们总是在音乐里叙述他们的故事,我们演奏者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故事,再转述给观众听。全世界那么多作曲家的故事,都由我们来说,这多么美妙!所以,一定要有耐心,慢慢说,观众才会耐心去听。”马友友收起弓,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说,“每个音符的演奏,是从我们的呼吸开始的。”
次日演奏会上,当马友友同样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提起弓时,他的呼吸就紧密地与音乐、观众扣在一起,带领每个人进入他的世界,听他诉说巴赫和舒曼的故事。
感性和性感的古典音乐家
音乐外的马友友是什么样?“和蔼可亲”与“ 幽默”已是人们公认的评价,但美国人物杂志《People》却将他评为“最性感的古典音乐家”。
面对这个评价,马友友及他的家人都觉得“这太可笑了”。但透过他在演奏会现场的每个表情投入,或是观众痴迷的神情,你会发现,此时的他既是感性的,又是性感的。
他获得过15次格莱美奖,但从未去颁奖礼上领过奖。他有一子一女,但谁也不练琴。他觉得父母能做的就是,“给孩子们工具,最后让他们自己去作决定”——这种随性也许就像他当年,还没从美国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便擅作主张转到哈佛大学念人类学,拿到博士学位。
谈起这次经历,马友友觉得,那是自己所做过的最精彩的事。“作为演奏家,我们一般都是很小就开始学琴,而且整个生活都沉浸在音乐中。到了哈佛,我就忽然置身于不同的事物之中了。”在哈佛,马友友与朋友们脱离了乐器来谈音乐,这让他备感欣喜。
正因如此,这位蜚声国际的大提琴演奏家至今也没有拿到音乐学院文凭。在音乐界内,这样的大师几乎比比皆是:卡拉扬主修绘画和雕塑,指挥大师伯姆拥有法学博士学位,意大利著名歌剧指挥大师西诺波利是脑神经外科医学博士,小提琴演奏大师梅纽因没进过音乐学院……但这些人,却为音乐带来丰富而延展的变化。
马友友说:“文学、哲学、历史、自然科学等学科都是音乐的‘背景’,了解这些学科对音乐本身就有很大的帮助。”他说,自己演奏大提琴时,只放50%的精力在他的左右手上,其余的精力彻底放松、无拘无束,“技巧是用来大胆地营造音乐空间的,不能被乐谱和技巧所限制。”
马友友爱旅游,每年他总要抽时间跟家人一起休假,他说:“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总给我很多想象的空间。”乐评者说,马友友的音乐不仅是听觉的,也是视觉的。他以丰富的面部表情展现着故事和景致,以他精湛的出神入化的演奏,引领人们进入一个个无限美妙的视觉与心灵世界。
马友友是个始终保持幽默和微笑的人,在他录制过的50多张唱片封套上,总是人们那张熟悉的笑脸。他说:“我喜欢笑,乐观的人总能把事情做成,所以我总这样鼓励自己去做。”
到上海之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世界音乐人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故土宁波,感慨地说:“想不到有生之年里还能到老家参观、表演,感觉很幸福。”当地媒体形容他“几乎是蹦着跳上新闻发布台”。
在上海看到每一个老朋友时,他总是带着那熟悉的微笑,不依不饶地问别人:“为什么,你们都比我年轻?”
对于自己演奏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他眯着眼,露出洁白的牙说:“我从4岁开始练巴赫的组曲,到今天拉了46年了,还是没有拉好。”这样的马友友,其实远远不到5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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