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开始后,舞台上亮起昏黄的灯光。她低着头,带着吉他手和手风琴手走上台。然后,灯光熄灭,音乐开始。某些时候,她声嘶力竭,仿佛五内俱焚,声音如刀锋一般敲打在8成以上的中年观众的心上;某些时候,她又如小女孩般蹦蹦跳跳,用嗲嗲的声音对观众撒娇,在台上自言自语。
从没见过这样的41岁女人。还有着18岁女孩的骄傲、爱惜自己的羽毛,文艺女青年的灵气、皱眉、看不惯,以及时刻表现出来的个性--摄影师拍照的时候,她执着地站在灭火器箱旁,认为这是最好的背景,不肯再换地方。
小时候,她是家里的老幺,父母与哥哥姐姐都忙着上班上学,她就躲在客厅角落,缩在沙发上,脚不敢着地,一直唱歌,直到家人回来。那时,她是唱歌的小女孩林万芳。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很少在生活里唱歌,原来唱歌时很单纯很自我的快乐不见了--她成了歌手万芳。她才发现,某些东西出了问题。
她演过一出舞台剧,扮演女主角陈淑芬,退学、堕胎、酗酒、结婚、离婚,剧中与她通信的李政国,考大学、做律师、参选议员、结婚生子,和所有正常人一样,陈淑芬却质问:“你总在成为别人希望你成为的样子,你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与李政国一样,在如别人希望的那样成为明星后,她却找不到生活里的歌声了,“歌手这身份比较像是上了妆和人相处”,而她想卸了妆,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一碗面。她从主流,慢慢地,收回自己,流入小众。
伤害别人也算幽默?
万芳很喜欢讲自己的左手。对她来说,左撇子的本能受压抑,就像对明星圈子和游戏规则的不适应。
--我天生是左撇子,小时候画画都是用左手的。上学之前,妈妈让我改成右手,我就必须用右手,隐藏左手。但是我右手完全没有力气,所以,某个角度来讲,我的左手是被否定的。后来我去参加一个成长教程,慢慢发现左手并没有错呀。
我一直想跟我左手说对不起,但后来发现我更心疼右手。我觉得它好委屈,被硬拉上台面来。上体育课,考排球怎么也考不过,每一次丢球过来,我都打不过网。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只是从小被灌输的就是不能用左手。我要我的右手做它没办法做的事情,左手明明有力气却不能用它。
后来我用左手画画,发现画出来的线条,连接到我7岁以前,像7岁小朋友的画。因为我7岁改成用右手。
我妈妈让我改用右手是因为怕我上学会受歧视。在这个社会,我们总是怕,害怕我们跟别人不一样。其实这个世界原本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思考,可是我们好像都拒绝了。许多女孩觉得在爱情里就要奉献,却发现没有了自己。我就跟她们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伟大?
人云亦云就对了吗?就像这圈子,规定你必须怎么做。有个女歌手曾经跟我说,女孩子不粘假睫毛就跟不穿内裤一样。有这么严重吗?全世界每个角落都有所谓大众跟小众,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是左撇子,我们就是大众;可到了人群里,我们又成了小众。所以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成为大众或小众。你要留意一下小众,尊重一下异己的声音,不是跟自己不一样就去排挤他,因为我们随时可能被排挤。
你不认可这个圈子?或者你很自我?
--不是不认可,只是不适应。我想有些东西我并不太喜欢,但是我没有办法去作太多批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作自我。如果说,不赞同电视节目里头开女生身体的玩笑那叫自我,那大概我算得上自我吧。我是不赞同这一部分。
很多人都把这个当作娱乐,觉得无伤大雅,这是因为它没有伤害到你。有一天它伤害到你你就会不满意。这个话题可能伤害到很多人,但大家是事不关己就无所谓,笑一笑,甚至模仿。比如有的小孩到学校会模仿开女生身体玩笑,他以为这个东西是很好玩的、很前卫的。为什么要开别人胸部、别人爱情的玩笑?年龄差距大就叫老少配,他们听到这样的评价不会舒服吧。很多人觉得我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是不懂这样的幽默感,伤害别人叫幽默感?如果讲到在意的事,你有这样的幽默感吗?可是这个圈子里有太多这样的事。
有时我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唱歌
不喜欢上综艺节目,不喜欢做宣传,也不习惯面对媒体,因为不习惯对着陌生人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好累啊”。她,怎么能算是个明星呢?不过,就算是明星,比别人都红,那又怎么样?“这个圈子有太多比较跟计较,方向不见得是音乐上的。我觉得这个行业有比较多夸大的东西,为了宣传,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我并不习惯。说话速度太快,有时候不经大脑思考,这是危险的事情。”
所以应该慢下来,换种方式生活。她突然毛遂自荐跑去演戏了,以至于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甚至模糊了公众对她的印象。“有人以为我是唱片卖不好才去演戏,其实,在1995年,唱片市场都还很不错。只是突然想去演戏,想做就去做了。”
第一次演的是舞台剧,叫《莎姆雷特》,一部喜剧,讲的是有个剧团把哈姆雷特误讲成莎姆雷特,于是将错就错。万芳“误打误撞”、“随心所至”,竟颇有小成,接连拿下金钟奖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
这位最佳女主角,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表演训练,只是,“我对心理学上关于成长探索这一部分有兴趣,它刚好可以应用在我研究角色的时候”。
从演戏回到唱歌,再次登上舞台时,这个空间变得立体了。2005年,参加“民歌三十年”演出,她第一次光着脚走上舞台,像在自己房里,唱从小就喜欢的齐豫的《走在雨中》,唱得仿佛要把自己给掏出来。唱罢在舞台上忘情地旋转,台下的词曲作者李泰祥眼里有泪光闪动,颤巍巍地鼓着掌。演出后,有人跟她说,“你演出的时候,整个舞台好像打开了。”
“有时候我会在光圈之外唱歌,在暗处唱歌,在没有人的地方唱歌,这是从舞台剧来的思考。我唱的很多情歌,里头表达的意境,在光圈外唱给光圈里的人听,很有意思的。”
以前人家说她执着,觉得是赞美。后来外公去世了,母亲收拾他的东西,83岁的人生,一个旅行袋就装完了。“太惊讶了,开始想,那么执着干嘛?我们一直都在失去,抓住不放,等于失去其他的东西。何况你抓住了,也不见得就能得到它。”
“有些事情一定会碰到挫折,在取舍当中一定会有委屈,我就在这条路上走着。我有很多身份,做过歌手,做过演员,做过DJ,拍过许多广告。还有私底下,我是林万芳这个身份。可是,不管什么身份,我都会去传递,传递温暖的力量。总的来讲已经非常幸福了。”
幸福就是,不需要每天都化妆去面对世界,不戴假睫毛也纯属正常,不用像其他明星一样时刻经营自己的形象,可以在街头随意地逛,看看广州的旧建筑,“觉得跟台北很像”,然后,心里突然涌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