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李森
7年前, F.I.R(飞儿乐团)初试啼声便博得满堂彩,他们发誓,“不管流下多少眼泪,坚持下去的动力还在,Nothing I’ll be afraid”;7年后,虽说算不上波澜起伏,但凭着一股不肯松懈的冲劲儿,F.I.R硬是从质疑声中杀出了一条大气、华丽、飘渺和励志的路,用他们自己的话讲,就是“生命中的勇气与追寻”。
这几年,我们听说了太多飞儿乐团在“走下坡路”的言论。有人形容,新专辑《亚特兰提斯》是一次“绝地反击”,类似江美琪当年被姚谦下死命令,不卖到10万张就终止歌手生涯。“你觉得飞儿有没有绝地反击?我觉得对我来讲不是那么重要。我们对世界的感受是很主观的,别人喜不喜欢,真的是见仁见智了。”成员之一的陈建宁略显疲惫地说。他拿艾薇儿和F.I.R比较,“她现在也是被批得很惨,第一张专辑那么好听,后面越来越差,都几岁了还在装叛逆。但如果你能坚持自己的风格,超过10年以上,你就变经典了,像五月天,一直打青春牌,现在哪个乐团还敢说我是青春摇滚?”
采访当天,被大家昵称为“飞”的詹雯婷因体力不支大流鼻血,只能让阿沁(黄汉青)和“老师”(陈建宁)提前顶阵。尽管二人中途轮流被工作人员叫到书桌旁回答网友提问,却也同记者聊得十分尽兴。原因在于,他们都不是那种“放不开”的艺人,面对有些挑刺的问题,阿沁直呼“喜欢这样的直接”。他们不躲闪,不回避,碰到三言两语难以讲透的情况,就以亲身经历耐心解释,如同好友围坐一圈,交换彼此的成长记忆。“老师”提起由他制作的乐队“1976”,记者应和道“《耳机里的新浪潮》不错”,他先是一愣,随后拍手道,“回头给你带一张”。
“一首歌能不能变成经典,不光靠音乐的品质。当你的目的是要超越自己,其实你更无法超越;你反而要放空,要尽力且量力而行。”谈到是否在意口碑、市场的双丰收,“老师”和阿沁不约而同地给出了如上答案。他们哪是乐评人口中的“不思上进”,只不过因为过分专注而忽略了其他用来考量“成功与否”的评价。长久以来,歌红人不红,抑或人红歌不靓的窘状困扰了太多从业者,但倘若直面事实,或许就能把前方的路看得更真切,如“飞”所言,“起点高不是我造成的,那个起点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是做我想要的东西,唱我想唱的方式。我释怀了。”
生命要有自己的蓝图
记者(以下简称记):为什么在尝试过《让我们一起微笑吧》的三人大头像封面后,这一次又恢复了F.I.R标志性的“全景图”?
陈建宁(以下简称老师):老实说,《让我们一起微笑吧》是一张5周年纪念专辑,稍微有点颠覆,但F.I.R的本质是现在这张专辑的样子,讨论的议题比较形而上,比较宽广,比较辽阔,也就是所谓的“乐团定位”。
记:就名称而言,上一张也是很特殊的,“让我们一起微笑吧”是祈使句,而包括《亚特兰提斯》在内的其他几张,都是在挖掘某个“词”的内涵。
老师:没错。
记:那对你们而言,哪种更适合?
老师:音乐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作品呈现的是当下最真实的心境。第5张专辑的时候,就觉得华丽久了,想玩一下单纯,一把吉他,一把古贝司,看能变出什么花样。
黄汉青(以下简称阿沁):下一张搞不好我们就和管弦乐团合作,不然就很电子,可以多玩一些东西,反正我们才出到第6张。
记: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上一张的模式不太成功,或者说歌迷不太接受这样的F.I.R,所以才变回来?
老师:这倒不会。其实就像阿沁刚才讲的,一直大鱼大肉,偶尔来碗清粥小菜也蛮爽口。上一张是从生活细节出发,比方说和女朋友吵架,或者纪念日,是个体情感的总汇。很多歌迷觉得新鲜,想不到F.I.R也有这种情调。至于我们,大概是我觉得已经有一票稳定的粉丝支持着,忠诚度也高,所以反倒不会刻意讨好。
记:《亚特兰提斯》是一片消失了的神奇领域,柏拉图描述过,亚里士多德也幻想过,你们呢?对这片土地是怎么理解的?在你们心中,它代表了哪些?
阿沁:就像人生一样吧,每个人都期待自己未来会变得怎样。像我年少时想,30岁的时候人生要多丰富,眼界要多开阔;一晃就30,现在又想40岁之前,我还可以做什么。我们取材亚特兰提斯,就是抓住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的念头,只是说他不一定那么清楚,或者不一定那么有信心。如果只有10件事是重要的,那么哪10样才是不可或缺的宝藏,跋山涉水也要找到。
记:但有一个事实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为人提供多少宝藏……
老师:现在的社会确实更容易让人迷失,找不到方向,所以生命中你要有一张自己的蓝图,你要很清楚;一旦不清楚,可能今天有人说什么好,你就被他摇摆过去了;或者说有些东西你来不及尝试,可人家告诉你很难,你就望而却步。我们做音乐,总有人告诉你,音乐不重要,宣传和行销比较重要,只要长得漂亮,有钱,包装一下自然受欢迎,市场上也有成功的案例。那就看你相不相信,看你努不努力,包括幕后的用功。F.I.R一直没放弃过,我们相信那张蓝图,愿意辛苦奋战,奋战到有一天或许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记:也就是说,至少要相信宝藏是存在的?
老师:而且付诸实现,一点一点去找。
小时候一张CD能听两个月,现在你不听音乐照样活得有滋有味。怎样让人买你的唱片买得理直气壮,买得有价值,才是我的感慨和努力的方向。
音乐的影响力很过瘾
记:我想知道对你们来说到底有没有类似命运转折点一样的东西,促使你们和音乐结缘?
老师:那要归功于我妈妈的启蒙,她是音乐老师,从小我就被逼着学琴。高中,我开始拿吉他写第一首歌,结果发现,把你想讲的话转化成音符传递出来,好像比言语更容易,那种影响力很过瘾。后来我变成知名的制作人,碰到一个从台湾中南部来的年轻人,才华横溢,我牵线把他签到唱片公司,理所当然,我就是他的制作人。可能因为他对自己的作品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所以当我在录音室告诉他要怎么唱、怎么调整时,他立马翻脸了。问题在于,很多东西不是原封不动摆在那里大家就买单了,你要做一些微调和修饰,甚至包装,可他非常抗拒。他丢下一句话,“在台上唱的又不是你,你又没有当过歌手,你是老师,是制作人,怎么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唱?!”
记:激将你?
老师:对,后来我想也有道理,因为我一直告诉歌手你在台上该如何诠释,但我也是凭想象的。我毅然说“好,我登台给你看,我要成立一个乐团,一女,两男,创作型”。两三年后,F.I.R横空出世。
记:阿沁呢?
阿沁:转折点是在高中,那时我们学校美术系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被他栽培,我心动了,可就在报名的路上,我听到一个吉他社的学长唱歌,当下我就驻足了。画面会带给人十几秒的感触,但好音乐却是把你一下子吸到某个纯净的空间里,流连忘返不肯出来。
记:你入门很快?
阿沁:对,我弹了半年就想写歌。老师教的已经不能满足我内心的需求。
记:还记得第一首歌叫什么吗?
阿沁:《天使》,因为那时候想追一个女孩。(笑)
记:飞的转折点不会也是高中吧?
詹雯婷(以下简称飞):还真是。那时候我听的东西基本上偏流行,随大流,没有真正发现刺激的地方。头一次疯狂爱上音乐是因为一张误打误撞买到的专辑,Alanis Morissette的《Jagged Little Pill》,头一遍觉得蛮难听的,第二次之后,完全着魔,好有生命力,又沉淀,又忠于自我,于是下定决心,这辈子就做音乐。
每个时代都该有它的代言人
记:这些年做音乐最感慨之处在于?
老师:媒体。其实在2004、2005年左右,记者们都还愿意去描述音乐,现在却到处充斥着八卦,你讲音乐没人理,媒体要的是特别的噱头。办一个记者会,花钱找最好的乐队没用,不如找一群女生穿比基尼。你知道吗,在台湾,连MTV和Channel V都生存不下去。当然,我并不是怪罪谁,十年二十年后肯定还有人坚持挖掘音乐的能量。
阿沁:我对这个问题看得比较淡,像现在的微博,快速沟通,每个人都是媒体。反而是娱乐多了、选择多了最让人困扰。小时候一张CD能听两个月,现在你不听音乐照样活得有滋有味。怎样让人买你的唱片买得理直气壮,买得有价值,才是我的感慨和努力的方向。
飞:华人听音乐还是比较仰赖视觉、排行榜跟奖项。我们在音乐上比较缺乏主见,都是电视上看到什么就听什么,或者说不会有强烈的意愿去主动寻找。音乐是属于灵魂的艺术,是灵与灵之间的交流,你是哪种人就会唱哪种歌,你的灵魂会灌注其中。在一间主流公司,又有自己想法的人,常常会面临两难。
你写的每一首歌,都像是把一面破碎的镜子一块块粘起来,你看到的是自己。也许,灵感是与生俱来的,只看你能不能把它找到。
记:对现在的乐坛满意吗?
老师:有一点是好的,整个华人圈的开放,从中国的内地、台湾、香港,到新马,一直到美国。正面的影响是这个市场越来越大,比较危机的地方则在于还没有一个解决方案来抵抗网络下载对实体唱片的侵蚀,做唱片永远都在赔钱。有底子的歌手不怕,演出、代言、商演都能赚回来,问题是新人不可能马上有这么多的回收,结果只能是没钱继续投资。你应该看得到,现在台面上的几乎都是熟脸,没有新鲜血液流入音乐生命。总不能几十年后,十几岁小朋友还在听我们这代人的专辑。每个时代都该有它自己的代言人。
记:你觉得断代了?
老师:非常严重了。刘德华、张学友几乎能把一个婴儿唱成青年。不是说这些人该消失,只是我们有没有给新一辈同样的机会。
记:那在你们心中,良性的乐坛环境该是怎样的?
阿沁:最好的当然是多元化,一是创作人本身能在不同风格间自如切换,二来是听众的水准,对音乐的普遍认识度比较高。
犯不着为别人努力
记:在现有情况下,有动过重塑F.I.R的念头吗?
老师:曾经动摇过,但我们没办法改变自己去迎合市场。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我们回归本质的一面,因为这是我们喜欢的音乐,是我们想分享的音乐。如果我们各自要去实现市场口味的东西,可以在别的歌手身上尝试,犯不着拿自己的东西硬套。做音乐有一个中心思想是很重要的,为别人去改变很危险,拼到最后极有可能做出一个你也不喜欢,听众也不喜欢的东西,它不真实。不要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
记:可努力了又得不到认同怎么办?
老师:你努力是为谁努力,为大家还是为自己?你活在众人的目光下,得不到应有机会,是不是就该心里不平衡,甚至走极端?遇到这种情况,不妨退一步,看看你拥有的是什么。我们F.I.R拥有的回报真的已经远远超过那些同样优秀却得不到重视的同仁了,从这个角度讲,不会失落。当然,如果说我要变成玛丽亚·凯丽,那算是很难满足了。
飞:你努力了,这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努力,得不到认同,那活该。刚开始的时候,会感到无法理解,觉得这个世界理应体谅你的付出,但谁说这个世界必须了解你?本来人与人就是陌生的。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又怎样,至少你做了想做的事,说了想说的话。恰恰因为你说出了你是谁,找准了代表你的立场,才能收获欣赏你的对象。
记:虽然F.I.R已经有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作品,但在大众心中,处女作却始终是个无法超越的高峰,你们接受这样的说法吗?
飞:都说我们起点很高,可老实讲,我们只是做了我们想做的。我不否认做第二、三张专辑时压力很大,但从第五张开始,我们已经完全了解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因为别人说我们追不上过去的自己而妥协,没必要。那个起点不是我们给的,今天有100万人喜欢你,你的起点就在100万,其余的人喜不喜欢,你没办法控制。起点高不是我造成的,那个起点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是做我想要的东西,唱我想唱的方式。我释怀了。
记:也就懒的考虑外界的议论了?
老师:我们做每张专辑,都是F.I.R当时最大能量的集合。我们呕心沥血,从创作、演唱到制作环节,没有任何偷懒。我建议大家先做一个纵向比对,音乐的质量,包括歌词、旋律、编曲,看有多少变化,前提条件是听正版,下载的MP3的压缩比不对;然后再拿我们的专辑和其他歌手比,你就可以公正地看待我们在音乐上的诚意。
记:听起来像是把每张专辑都当最后一张来做。
老师:没有那么痛苦,当第一张专辑来做吧。(笑)
阿沁:当第一张比较开心。做音乐不要搞得太严肃,它毕竟是一种娱乐。
通过作品认识自己才最奇妙
记:为什么F.I.R特别重视励志的主题?
阿沁:励志是我们重视的人格特质。写《Fly Away》的时候,我正面临人生的黑暗期,刚刚有了起色,却因荒废功课而被大学劝退。在台湾,男生退学后的命运就是去当兵,等你退伍,这些年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你懂那种感觉吗?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眼见船要沉,浮标也要漂走。你说我们的歌是不是真的在谈论梦想?不一定,我们只是被人生境遇的不确定性打动了。
记:老励志也没意思。
阿沁:对啊,这个时代谁都是匆匆一瞥,惊鸿一现,所以有时候你要缓一缓。不是说刻意慢,而是你找到了自己的频率和步调。再给我们几年时间,你就能读懂F.I.R了。
记:就是说描述你们的那些关键词还有待阐述?
阿沁:我在台湾也收学生教创作,第一课就是告诉他们,往往我们以为创作是“从无到有”,是去捏造一个故事,其实不然。你写的每一首歌,都像是把一面破碎的镜子一块块粘起来,你看到的是自己。也许,灵感是与生俱来的,只看你能不能把它找到。通过作品认识自己才最奇妙。
记:你都已经能跳出歌手的身份了?
阿沁:我也很想体验人戏合一的境界啊,但真的那样我又会觉得本末倒置。歌手是工作,生活还是要继续独立地走。
记:生活中哪一部分最值得珍视?
飞:单纯吧。讯息如此混乱,不是每个人都有清醒的头脑。可能你有很多珍贵的宝藏,可是到最后,太多声音干扰你做出单纯的判断,结果你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看年纪。我今年刚满40,亲情的地位愈发不可替代。我的第一份工作,说起来是一个制作人的助理,但那一年,其实是我妈妈每月付那名制作人一万台币,让他给我发工资。真正无条件支持你的,惟有家人。
记:如果想让没有接触过F.I.R的人迅速认识你们,建议从哪张专辑或者哪首歌开始?
老师:就这张《亚特兰提斯》。
阿沁:我推荐上张专辑里的《We Are…》,它包含了我们想要讨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