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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摇滚往事 从云端跌至地下

2013年05月09日08:34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作者:万佳欢 王臣 陈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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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中国摇滚是否辉煌过这个问题,丁武有不同看法。《梦回唐朝》发行后,别人告诉他专辑很成功,可唐朝连续三年没有接过一场演出。“我觉得那都很扯,没有演出市场,谈何辉煌?”丁武说。

  他认为,那只是特殊时期正好人们对精神文化有很饥渴的需求,需要激情的音乐,仅此而已。丁武形容自己现在“开心知足”,跟很多乐手不同,他没有跑过歌厅,如果音乐养活不了他,他就画画。“索性现在一切都好,因为我没有高的奢求,”他说。

  但在更多人的回忆里,摇滚的确曾经火过,且有进入主流之势。何勇回忆,当时西单有个音像商店,自己的专辑曾经被人排队买过;大街上、广播里都会放放《钟鼓楼》。1994年,新歌手郑钧推出首张专辑《赤裸裸》,同名主打歌横扫中国五十家电台排行榜榜首。

  1992到1993年,演出比较多的乐队无疑得算黑豹。“当时几支摇滚乐队做的专场演唱会,黑豹乐队是唯一场场都赚钱的。”这句话李彤强调了两次。那几年,全国冒出来好多支“假黑豹”,演出骗钱。

  黑豹1993年的全国巡演“穿刺行动”,先广而告之:黑豹要做巡演啦!然后在北京坐等各地找到资金的演出商主动上门。

  黑豹的演出现场只能用“疯狂”形容。观众们在体育馆里拆椅子、烧衣服、烧报纸。“不要站起来! 不要跺脚!”主唱只能不时喊一嗓子,以稳定局面。也正因为这个,他们每去一地演出结束,都会得到当地政府的一个反馈:这乐队以后再也不要来了。1990年代初,黑豹在青岛参加啤酒节,12万人high了,啤酒瓶子乱飞。李彤站在右侧台口,一个满头大汗的警察不停上来问他,“还有几首、还有几首?”

  这样的疯狂让摇滚乐的发展道路上出现了另一个巨大的外部压力。黑豹的“穿刺”夭折了差不多一半的演出。有时候是因为当地主管部门不批——从文化局到公安局,每场演出好多部门可以管,有时候就算审批通过,也有可能随时取消。李彤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前往西安的演出。几十个舞美人员连夜上了火车,两辆装满设备的大货车也已开出北京。结果夜里接到西安方面的一个电话:公安部门临时变卦,禁演。

  1994年,李彤第一次感到黑豹开始走下坡路。“上面有人说过一句话,‘让摇滚乐自生自灭’,”他说,“打击对象主要是崔健、黑豹和唐朝这拨人。” 这一年,黑豹连一场演出都没有,包括酒吧演出都批不过。

  如今,李彤穿着花毛衣和运动鞋,戴眼镜,早已剪短了头发。这些年来,黑豹成员动荡不断,换主唱就像日本换首相。目前他们的主唱张淇已是第十任,他1981年出生,从小听黑豹长大。在黑豹即将推出的新专辑中,他写了两首词,他说,“更多的是希望把正能量传递给大家。”

  当时,对于面孔、超载等乐队来说,演出市场基本等于零,“精神食量就是天天在西单的平房排练,”面孔主唱晨辉回忆,“排练完了一起吃方便面。”他们也许可以在周六晚上去party演一次,不错的话,每个人能分100块钱。可经常是音乐刚开,警察就冲了进来。

  2004年,崔健在一次访谈中说,“在中国,艺术家几乎处在无粮无水的状态,无粮就是拿不到版税,无水就是没有演出机会。”1993年,他在首都体育馆为中国癌症基金会义演之后遭禁,一直到12年后才再次出现在大型场地,其间只能在酒吧等地进行小型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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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黑豹在1995年得到了去西藏演两场的机会,但自从前一年的低谷后,演出跟过去比较已经少得可怕。再往后几年,他们只能接到一些拼盘演出,各地方政府组织的晚会,《同一首歌》,啤酒节或夜场演出。“起码做专场是没戏了,已经没有那种实力了。”李彤说。

  黑豹只是中国摇滚乐整体走向低潮的一个小小缩影。1995年5月,唐朝乐队主要成员张炬因车祸去世。这被很多乐迷认为是一个更具标志性的事件。1996年,一帮张炬的生前好友聚在一起,要录制一张拼盘专辑《再见张炬》。

  晨辉接到《再见张炬》录制的通知时,已经身在深圳——跟BMG闹掰后,面孔乐队撑了几年后宣布解散。乐队成员欧洋去了超载弹贝斯,讴歌后来加入窦唯的“译”乐队,晨辉则去了深圳几个酒吧驻唱。晨辉下飞机后直奔五道口一个酒吧,开始作曲写词。

  这首《习惯》的创作一共只花了两天,第三天就进棚录完了。排练间隙晨辉听了一些当时北京的乐队演出,只觉得“完了”“精神已经不复存在”。那些乐队不是消极,不是颓废,是“越来越功利”。

  于是,北京之行的第四天,他义无反顾地回了深圳,“那时候我真不准备干了,把自己放逐到南方,”他说。在深圳,他最多时一天跑9个场,从老鹰到西城男孩[微博]都唱。

  晨辉坐在健身房里,摇着头回忆这一段。他年轻得几乎看不出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摇滚歌手,“有几个摇滚人会让你来健身房找?”他笑着说。2003年,他从深圳回北京,因为每次看到唐朝、黑豹、零点、超载等“京摇”们去深圳演出,都觉得自己有一种“无法爆发的纠结”。2003年,他终于回到北京,并于三年后重组面孔乐队。现在,他帮人写歌,给某选秀节目当评委,帮别人拍公益微电影,还在准备面孔乐队今年的巡回演出。

  “精神没有游离就行了,”他摊开双手,“而不是说面包放在这里我不要、我饿死也要摇滚乐!那不是摇滚乐,那是神经病。”

  但当年,更多的人游离在执著与迷失之间。1990年代中期,音乐向市场调头,谈论理想成为了笑话。奔着“人生真理”的摇滚乐手们陷入彷徨。1994年,张楚的专辑《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扉页中写道:空气里有一种富裕的气氛,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场洪流之中,等待着来自欲望的冲击。

  与此同时,中国音乐圈也在发生变化。1994年之前,中国原创音乐只有摇滚。而那一年,老狼[微博]、杨钰莹、李春波[微博]、陈琳等一批被称为“94新生代”的歌手集体爆发式出现,很大程度上抢夺了听众,资本也开始流向更易操控的流行歌手。1990年代中期,张培仁回到台湾,魔岩渐渐撤出大陆市场。商业与大陆摇滚乐短暂的蜜月结束了。

  在时代潮流的变化中,刚刚经历过1994年红演唱会巅峰的魔岩三杰无疑亲身体验了最为巨大的落差。

  张楚在1997年推出了新唱片《造飞机的工厂》,反响平平。有评论说,这张唱片是“社会蜕变膨胀下精神延伸的必然”。这一年,原指南针乐队主唱、也是最近很火的歌曲《回来》的原唱者罗琦[微博]在南京拦下一辆出租车,要求司机带她去买海洛因。她成为娱乐圈里第一位被公开曝光的吸毒者。

  后来的三年里张楚还有演出可去,但从2000年起,他陷入自闭。现在的张楚跟年轻时一样瘦削。他偶尔会帮朋友做做影视配乐,出席一些商业活动,还穿T恤和破洞牛仔裤。3月30日,定好的一场演出,张楚“因故”缺席——2年前的“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上海站,张楚也因故缺席,还引发了一场官司。

  1999年,窦唯与流行天后王菲离婚。此后三年,他一起来就鬼使神差地去后海呆坐。他曾承认,面对变化,自己不太适应。2000年制作完《雨吁》后,他决定不再开口唱歌。2006年,他的名字曾登满报章,却与音乐无关,只是他对报道不满,烧了一位编辑的汽车。

  在他烧车之前4年,何勇点燃了自家的房子。那几年何勇患了抑郁症,一度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在摇滚演出市场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他曾在1996年受邀参加“流行音乐20年”晚会。如果顺利演完,他或许就此改变命运。可他十分排斥这样的晚会,在唱《姑娘漂亮》时高喊了一声:“李素丽漂亮吗?” 从此四年无法商演。

  “末代理想主义者……”何勇笑一笑,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别人给自己的标签。他承认自己根本没想过如果不从事摇滚,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希望今年能够出版新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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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快速的商业化中国暂时不需要摇滚乐创造出来的凌厉之声。到了1997年,高旗明显感到,就连Party也变得特别不热闹起来。

  大部分觉得Party够刺激、够热闹才来的观众一头扎进新出现Disco或夜店;新一批年轻人面对摇滚乐队更愿意木讷地听完,象征性地鼓鼓掌。很多乐队都受不了这样的奇怪氛围。一直到2000年以后,户外音乐节兴起,一批专注于摇滚乐的受众渐渐出现,高旗才终于又找到了与受众达成有效对话的感觉。比起1990年代初,他觉得现在的观众更成熟、更理智。

  在摇滚即将转入低潮那几年,一支成立于1989年、到1996年才发行首张专辑的零点乐队意外地赢得了受众。《爱不爱我》在热歌排行榜上保持近二十个星期。零点的宣传文案写道:令捉襟见肘的中国摇滚乐不至于全盘皆输,也令风花雪月弥漫的中国流行音乐更加多元。

  “到了90年代末,《心太软》横行,基本上所有人都喜欢听流行音乐了,”高旗说。一次,他听说身边一个唱流行的朋友一年挣了70万,而自己一个月一千块都挣不了。吉他手李延亮还住在一个废弃的锅炉房里。超载成员们只能另寻他路谋生:高旗做些广告音乐,李延亮去歌厅弹吉他。五六个月没见,他们会互相打个电话,“还活着吗?”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98年。这年,高旗创作专辑《魔幻蓝天》时尝试用最简单的和声。写每一个旋律之前,他都当自己是一个普通观众,判断旋律是否上口,“完全迷失”。

  可专辑在市场上没有太好的反响,超载还被媒体评论为“叛徒”。直到2005年,高旗才突然觉得“爱谁谁”,回到了自己喜欢的金属路线。他说,那十年,像是被强奸的十年。

  一些唱片公司的人曾跟晨辉探讨如今摇滚市场的需求是什么。他们说,以前的摇滚作品就像史诗,而现在则要简化,比如在一个小短前奏后马上进入副歌部分,抓住听众的感觉;另外,编曲要更时尚。但很多摇滚乐手并不认同这些。

  直到今天,丁武仍然认为唐朝1998年第二张专辑《演义》的创造过程和意境才是自己最喜欢的。但他发现,没人愿意坐下来听长达十几分钟的音乐。“他们更想听到类似第一张(专辑)的、有很多呐喊声音的东西,这是我和听众的冲突,而又无法避免,”丁武说。2008年,唐朝制作第三张专辑《浪漫骑士》,但反响平平。

  老五不太适应这张唱片的创作方式。大家都各有事要忙,所以“打电话,让在家分别写好,再传给别人”。他说,“实际上应该四个人在一起同时写。”2009年,老五第二次离开唐朝单飞。

  老五形容,如果对一个小孩对音乐执著的瞬间进行检测,热量得有上万度,可三五年不出名,没准会掉落回200度。十几二十年,“一般人早灭了”。他五十来岁,仍留着长发,“我现在还有那么一千多度”。保持极高温度的当然还有崔健,和记者见面时,他仍然精心换了衣服,戴着那顶五角星的帽子。

  现在,主流媒体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当年摇滚界的腕儿们——一些音乐类节目仍然需要摇滚乐符号作为点缀。3月,离开零点乐队的原主唱周晓欧以摇滚歌手的身份出现在《我是歌手》节目,与栾树、王澜、羊力等曾享誉国内的一线摇滚乐手搭档,进入了总决赛。他的“作用”之一是接档此前被淘汰的香港摇滚乐手黄贯中。

  学过企业管理的郑钧则从2009年起注册了一家公司,转行做起了动画片。像2007年担任《快乐男声》评委那样, 4月19日,由他担任“音乐导师”的大型电视节目《中国最强音》即将在湖南卫视开始播出。 ★

  (实习生尹晖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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