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朝阳区的CBD高楼里,我们找到了郑钧 |
昔日的摇滚歌手郑钧,如今已成为一名商人。为了把自己创作的漫画《摇滚藏獒》卖到好莱坞,郑钧找来了风险投资,组建了“好莱坞”制作团队:包括动画片《花木兰》、 《玩具总动员》的编剧,《功夫熊猫》、 《冰川世纪》的艺术总监。他说选择经商,与遗传基因有关。
“祖父说,男人就是要干大事。我要把中国的动漫电影,卖到好莱坞去。”
文/李卉 摄影/姜晓明
“没有想象中的夸张,”在北京朝阳区的CBD高楼里,我们终于找到了郑钧。结果,一见面,他就这样自嘲起现在的“商界生涯”。
屋子里有一张深色的大班桌,背后是一排灰黑的书柜,直冲向天花板,但里面空无一物。再转过去,便看见郑钧在一个小案几上,摆了一套工夫茶具,来者都分到了一个小茶杯。
“我觉得,一般有艺术气质的人,很难有商业头脑;而商人又不懂艺术。”郑钧穿着T恤牛仔裤和连帽卫衣,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长发已经剪短。但坐在阳光里,整个人立即舒展开来:“碰巧,我是兼具理性和感性思维的人。”
“我现在过着比较分裂的生活,”他进一步解释道:“每天上午练瑜伽,做音乐;下午来上班,做动漫。好处是,你至少不会疯。”他还是痞痞一笑。
昔日的摇滚歌手,如今已成为一名商人。郑钧随手递过来的名片,头衔是“北京漫动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兼创意总监”。
虽然他的两部iPhone手机里,还时不时会传出来重金属摇滚。但郑钧最爱携带的书,则由U2乐队主唱波诺的英文版自传《波诺谈波诺》变成了《皮克斯传奇》。“现在,皮克斯就是我的目标。”后者是乔布斯投资的一家动漫公司,《玩具总动员》等经典之作,皆出自其手。
当年,郑钧是第一个把摇滚唱到西藏的人。如今,郑钧有一个大胆而有趣的设想:“把中国的动漫电影,卖到好莱坞去。”他要把自己创作的漫画《摇滚藏獒》卖到好莱坞。
“开始写这个故事时,没人相信我,甚至我自己都有点怀疑。好在我习惯了,我的梦想之舟总是在冷风中启航。”郑钧说:“我从小就愿意相信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曾经等待过飞碟,想象着被他们接走或者绑架去做实验。记得在大学玩乐队时,我是唯一一个相信音乐并付诸行动的人。作为回报,我的这个梦想成真了。”
“任何时候煤老板都很敏感”
“好莱坞凭什么会认你这部电影?”在见到北极光创投董事总经理邓锋以前,郑钧被各路风险投资人这样问了N次。
“他们通常一上来就开始批评你,打压你。”按照郑钧的说法,因为这部动漫电影,他已经和中国一线“几乎所有的风险投资大腕们都见过面”。在他的眼里,风险投资人不仅出语严谨,在谈判桌上甩出来的条件亦十分苛刻。
“因为我是一个歌手,给人造成了反差,他们一开始总觉得,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随后,创投们就会抛出一系列非常专业的问题,“你怎么和好莱坞对接?你的计划是什么?你的电影团队呢?”
让各路资本闻风而动的,是郑钧刚刚出版的漫画书《摇滚藏獒》。“我有一个女儿,我们俩一起养大狗,看卡通,玩玩具。我甚至企图混入她的小朋友圈子,但遭到婉拒。”郑钧说:“这个局面到我给卡通频道写歌以后,就改观了。”
郑钧说,小女儿总是抱怨“中国没有可看的动漫”,郑钧便开始自己创作。“每天晚上,我都给她讲一段故事,”等到白天再画出来。故事的原型,就是他们家的藏獒麦头(metal)。
“麦头(metal)浑身腱子肉,体壮如泰森。有一天,它随着金属乐队的音乐怒吼时,我都惊了,有天份!麦头能玩摇滚。于是就有了《摇滚藏獒》。”
不过,郑钧面临最多的质疑还是,“作为一个摇滚歌手,这事你是认真的吗?靠谱吗?”
最先找到郑钧嚷嚷着要投资的人,居然是一个煤老板。“他提了一袋子钱,专门坐飞机赶到北京来,”郑钧说:“你得承认,在任何时候煤老板真的都很敏感。”而他给郑钧开的条件极其优厚,“只管投钱,基本不会太干涉公司的运作。”
郑钧迅速拒绝了这个山西人,“因为,我只要聪明的钱。”
“我只要聪明的钱”
事情远比想象中顺利。漫画书出版之后不到一个月,日本最大的动画公司madhouse找到郑钧,希望把《摇滚藏獒》拍成电影。紧接着,美国一家动漫制作机构也找郑钧谈合作。同时,还有很多中国国内的动漫基地,也在动这个脑筋。
“他们都觉得这个本子太牛了。”郑钧转述业内人士的意见时,会用一种兴奋的语调模仿道:“西藏文化、摇滚、狗,这些元素太吸引国际市场了。”
日本的madhouse,让郑钧辗转难眠了好几天。“他们的动漫制作精良、发行渠道又全部是现成的。”郑钧很犹豫:“但我后来还是决定自己做,我的胆子很大,我要赌就赌大的。”
郑钧的哥哥是一个房地产商,儿时也是学音乐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哥哥就喜欢坐在家里,关上灯拉大提琴。郑钧向哥哥征询意见,他告诉郑钧:“一般的生意人,只要有25%的利润就会毫不犹豫的把项目卖出去,你必须学会这一点。”
但郑钧还是拒绝了日本人和美国人。“我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我希望自己的眼光能够长远。”2009年春天,他在北京光华路上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那些“聪明的钱”则来自天使投资人邓锋和徐小平。
邓锋对于郑钧的评价是:“这是一个非常具备创业素质的人。因为任何一个风险投资人,一开始都会用非常挑剔的眼光来看待一个项目。我发现郑钧完全没有被这些打压吓倒。”
而郑钧自己的解释是,遇见邓锋时,“我已经被盘问过很多次,有些问题的确把我难倒了,我就回去研究。等见到他时,我其实已经很成熟了。”
此外,郑钧还认为自己“了解这个行业”,“在生意上就能拥有一个开放的心态,比较冷静。别人说的对我就改,不懂我就去学。”而这些倍受邓锋的看重,他甚至多少有点忽略了郑钧的歌手身份,“我们两个同是理科生,逻辑思维都比较强。”
“作为歌手,我很难再突破了”
“作为歌手,我很难再突破了。”郑钧说:“看着家里的那一堆奖杯,我就想再挑战别的东西吧。”这时,他瞄上了动漫。“事实上,这个行业我已经研究了三四年。”郑钧从小学画画,高考的时候差点上了美院。
在大学专修工业贸易的他,也自觉“天生有些商业头脑”。有一年,他本来只是去联想集团的年会上唱歌,“但我听到柳传志亲自讲述了如何收购IBM的经过后,立刻大受启发。”“中国企业要走到国际市场,就是要用中国的创意、美国的渠道,联想懂得这个游戏规则。”他说。
于是,当一个投资圈名人打电话让郑钧到一个投资沙龙“玩玩”时,他就在会上把自己的想法,向一群天使投资人合盘托出了——“那次沙龙,一开始挺闷的。但我讲完以后,大家就有点兴奋了。”
“我是一个新的模式,”郑钧说,“中国人拥有所有的知识产权,去美国雇佣好莱坞最优秀的资源帮我们进行前期制作;中期在印度或者中国做,比较便宜;然后我再拿回好莱坞做发行。”
“这的确就是好莱坞电影,只不过故事是由国内的人原创的,但用好莱坞的编剧和好莱坞的导演,这是前所未有的。”他的朋友黄滨说。
郑钧则表示这个想法“是在大量调研的基础上完成的”。“我发现,动漫行业在中国完全没有形成气候,一直处在一个代工(OEM)状态。简单说,就像总是给阿玛尼、范思哲贴牌的中国服装厂一样,因为没有知识产权,行业中总有一环没有打通。”
在自己的“调查报告”上,郑钧得出的结论是“风险很大”。但他笑:“这其实也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你就可以成为一个先锋或者探索者了。”
向好莱坞输出文化
巧合的是,邓锋和郑钧并非第一次见面。早在2006年,他俩就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郑钧在电脑上向邓锋展示自己开发的一款游戏创意。后者告诉他,“我已经投了一家韩国游戏公司,所以不能再投你了”。但邓锋在无意中,瞥见了郑钧电脑里的《摇滚藏獒》漫画。
那一瞥,邓锋记在了心里。“几年过去了,郑钧没有放弃,而是还把这件事越做越大了”, 邓锋再次见到郑钧的时候,就很直接地告诉他:“这说明你是一个很坚持的人。”
素来不投动漫的邓锋,后来被郑钧“向美国好莱坞输出文化”的想法彻底打动了:“这件事情的意义,比赚钱更重要。”不过,邓锋也明确告诉郑钧:“我投资的原则是赚钱、赚大钱,而且还要持续地赚大钱。”郑钧称这位投资人为“邓锋兄”:“他很专业,一开始就建议我成立一个健康的公司。”
所以,这家新公司成立之初就聘请了三家律师事务所,两家海归的,一家负责法务和融资,一家负责商标注册和产权保护。还有一家美国的,负责和好莱坞的合约:“三家律师所,全部是最顶级的。”后来,郑钧的另一位天使投资人徐小平,告诉了他这样做的原因——“你必须要想办法了解美国人的思维”。
自此,郑钧终于找到了那些“聪明的钱”。而徐小平和邓锋果然给他带了“钱”之外的资源、经验和人脉;更为重要的是,那些“聪明的钱”让郑钧从一开始就拥有一家高起点的公司,它包括四大板块:电影、电视片、新媒体动画片和制作公司,这些项目公司都分别有专人管理。
邓锋还向郑钧推荐了一位女强人王晓梅,出任公司首席执行官。这位职业经理人曾和美国人做了十几年生意,郑钧对此颇为满意。“我心很软,根本不适合做管理。以前做歌手的日子,其实每天就是玩,不大与人交往,每天去图书馆,和大学生活没两样。现在不同了,我需要一个团队。”
好莱坞团队
去年10月,“好莱坞们”出现在西藏的可可西里雪原。一切比预想要快得多。此行中的顶尖高手,包括好莱坞动画片《花木兰》、《玩具总动员》的编剧丽塔。海斯奥,《功夫熊猫》、《冰川世纪》、《赛车总动员》的艺术总监布克。里维斯。他们已经与郑钧的公司签约,正式参与到《摇滚藏獒》的制作。此行,是郑钧带着自己的好莱坞团队在西藏采风。
仅仅一个月前,郑钧对于好莱坞还是完全懵懂无知。9月,他和公司CEO王晓梅飞往那里。“这是我第一次去好莱坞,心里完全没谱。”郑钧的行李箱里装着二十几本英文版的《摇滚藏獒》漫画书,英文流利的他,甚至还请了一个翻译。
“好莱坞会是一个什么态度,我们并没有答案。”郑钧承认一开始的确忐忑不安。接着,他们按计划见到了一个著名的制片人,“他家在贝佛利山有100多亩地,此人当过100多部电影的制片人。”随后,郑钧还和好莱坞一流的前期制作团队见了面。
谈判开始后,大概只过了十几分钟,郑钧就不用翻译了,双方相谈甚欢。好莱坞一方表示:“以前,韩国人和日本人也来过,但他们语言不好,我们始终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郑钧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好莱坞的尊重,“最大的收获,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当丽塔。海斯奥和布克。里维斯读完藏獒故事,欣然加盟后,有一个著名的编剧甚至专门跑到郑钧的酒店里,与其探讨故事里的细节。“他很激动,虽然他没有档期参与这个项目,但就是喜欢,这跟钱没关系。这让我感受到了好莱坞的激情。”
另一方面,郑钧出现的时间刚刚好:“金融危机导致美国有大量廉价的、优秀的动漫人才可以用。”深谙其中之道的黄滨说:“他们那里是工会制,每个编剧都有明码标价。如果是早两三年来,连门都没有。”
由于金融危机,“编剧的价钱下来了”,郑钧最后所出的价码,“比国内稍微贵一点,但绝对值得。你想打开国际市场,得充分利用国际的资源——迪斯尼最好的编剧、人物造型和监制就是打开国际市场的钥匙,发行公司就是看这些人的。”
但谈到公司的未来,郑钧有时候会忽然放松下来说:“一个人的希望也不能抱太大。”
“祖父对我的影响最大”
《摇滚藏獒》中的主角metal来自单亲家庭,热爱音乐,四处闯荡,最终在乐坛获得了成功。郑钧的好友李亚鹏说:“他是我们圈子里有名的摇滚青年,都20多年了。我怎么看BONO,都有他自己的影子。”
关于自己最后会选择经商,郑钧觉得有神秘的遗传基因。“祖父对我影响最大。”
郑钧出生于书香门第。他的外公从日本留学归来,是一个化学工程师,“据说外公家是西安第一个用电灯的,因为他会用干电池发电。”
郑钧的祖父则毕业于黄埔军校六期,曾做过杨虎城的秘书。“祖父的父亲是盐商,让儿子们从小习武。”郑钧说:“祖父的三哥毕业于日本东京士官学校,回国后跟他说,男人要出去闯荡;所以祖父三十岁出门求学,先后就读于北京法政大学、广东黄埔军校。”
祖父常常告诉郑钧:“大丈夫要光明磊落,一定要干大事。”在10多个孙子中,郑钧最小。他记得家中管教极严:“正式的节庆,我们家是要请西安饭庄的大厨们来做饭,四世同堂,近一百口人,规矩很多。我见到祖父,一定要磕头,还要给祖宗上香。”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过我的祖父,”郑钧摆摆手道:“很多东西,根本就在血液里。”在想念祖父的日子里,郑钧写下了歌曲《长安长安》。“我妈妈是长安大学的教授,她一直希望我可以读那所大学,但我从小就渴望能象祖父一样四处闯荡。所以,我报考的大学很远,在杭州。我哥哥也是,走地很远。”
去年10月,在带着丽塔。海斯奥和布克。里维斯去西藏以前,郑钧把他们先领到了西安,住在大雁塔下的一个复古酒店里。“横卧古塌,恍如隔世,”郑钧说:“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我觉得,这座城市就在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