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搜狐音乐独家稿件
作者：金喆
9月28日，王菲开唱的第一日，临出发前，听到无数句这样的告诫：“别开车去，坐地铁，虽然挤一点，但是能确保你听到王菲的第一首歌。”北京五棵松体育馆周围的交通，因为王菲演唱会几乎陷入瘫痪。长安街沿线、地铁一号线，由CBD从东向西，人群纷沓而至。出地铁口，满目皆是焦急的面孔，慌忙问：“能让张票给我吗？”还有商人的双眼在入场券上扫来扫去因利益而精光璀璨：“多票吗？高价收。”
王菲接连五天的演唱会，越到了后来，越是一票难求。2500元的内场票，在刚刚出票时，转让价是3000元，到了五棵松体育馆外，当王菲的声音袅袅升起时，有人以7000元的高价拿下。——城市里的小白领每天早出晚归，挤着地铁，吃着商业区烂如茶渣的午餐，一个月也不过挣这么一张票钱的薪水而已。
王菲演唱会的单场收入超过两千万，这是北京演出市场上的天文数字。北京演出市场上首个破千万的演出是2008年的“纵贯线”首次内地演唱会，接下来声称有千万票房的则是五月天和“怒放”摇滚演唱会，无一例外，这些“千万元户”的举办场地都是最多可以容纳五万人的工人体育场，而王菲开唱的五棵松体育馆，启用三面台，单场可容纳观众大约一万人左右。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冷，涂得五颜六色的眉眼间带着金属感的光芒，在台上有一点点局促，一双手总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唱到最后一场，王菲哭了。
那一年，《2046》终于拍完了，在宣传的时候，她说：“拍这部电影，好像把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光了。”王家卫让镜头牢牢的守住她这张脸，在神秘空间内，这张脸散发出微弱的光亮，眼泪顺着面颊，慢慢的流了下来。这是诗意的潸然泪下。
而这一次，在万人的目睹之下，王菲竟然哭了。她的演唱会，以冷艳著称，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演唱会下来，所说的话加起来大约还没有蔡琴一场演唱会上说的多。绝大部分时间，她只有一句“谢谢”，结束前一句“谢谢”便再也不回头，就算encore也是一言不发。
于是，台下更是泣不成声。早在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台下已经哭成一片，尽管演唱会的舞美设置美轮美奂、王菲在空中唱《天空》时宛若天使，但是许许多多的人，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了，不能自已、不能自控。此情此景，最重要的已不是眼前看见什么、耳畔响着什么，而是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在王菲的歌声中被剥去了外衣，就这么赤裸裸的在光天化日下示众。让都市快节奏生活锻炼出的铁石心肠，也终于有了血肉通畅的机会。
1998年，王菲出了《唱游》，代言了百事可乐，晒伤妆的唱片封套造型占据了城市里重要地段的户外招贴广告。很多年后，仍有人在模仿王菲的这个造型。这时候，她已经是时尚先锋，几乎让人忘记了，她早年的金曲《容易受伤的女人》的MV中，她是中长卷发、浓眉红唇、低胸裙装的艳俗形象。来自宝岛的张惠妹越来越红，所有人都站在高岗上，跟她一起向下望。
第二年，王菲离了婚，唱《只爱陌生人》，在全国开巡回演唱会。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一票难求，但是80后的孩子们集体处于“伸手”阶段，想要说服严厉的家长为自己追星买单，谈何容易。于是打开电视，看着MTV电视台里在放王菲的MV，她中长直发，淡漠的唱着：“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
她和所有热腾腾、闹哄哄的新鲜偶像不同，有着疏离的态度，即便在颁奖典礼上输掉了奖项，她也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拿到奖就更是若无其事——谁都不会忘记，她拿金曲奖的时候说：“评委所说的，我完全同意。”
80后的独生子女们，于是被彻底打动了。一个女人要有怎样的自信和洒脱，才能如此置身事外的骄傲与淡定。这是魂斗罗通关或者琼瑶电视剧里明眸善睐的女主角统统无法比拟的，成长在物质文明建设较为丰厚的一代人，内心世界里那个小小的执拗的自己，跟着王菲的歌声一起，在有限的肉身内无限膨胀。仿佛找到了勇气，去直面欲望和自我——哪怕是自负，也终究是从自己身上开出的一朵花。
2004年，王菲再度全国巡回演唱会，刚刚工作的80后们终于拼拼凑凑买得起门票。那时候，众人纷纷闻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味道。唱到上海的时候，演出当晚下大雨，台下观众又是泪又是雨的混在一起，大叫：“王菲，不要走。”可是之后六年，她生了孩子，做慈善，信佛，去香港购物，依然瘦，依然轮流换着各大品牌IT Bag，依然和一帮姐妹们朝夕相对找乐子，只是不再唱了。
每个月都在传王菲要复出，再下个月就会换一个版本重新演绎。直到今年春晚。《传奇》唱的不是王菲的传奇，但是那样稀疏平常的衣裳经由她一穿，迅速盗版横飞，连带着灰色美瞳四处卖断货，谁能说“下岗天后”不是人间传奇？只是，春晚舞台上的王菲只是单调的吟唱，只在依稀仿佛间，好像找得到一些过去的痕迹而已。
而现在这个站在舞台上的王菲，却还像是以前那个王菲。敢去改编自己的歌，唱的比CD更好听，每一身衣服都那么怪，但是穿在她身上却那么和谐。唱到情深处时，布景简直不像是人间景象。
歌还是那些歌，人当然不是过去那个人，但是唱着歌时的情景，却把人带回到了最好的时光。放学的路上，骑着自行车，风呼呼的从耳边擦过，腰间别着的随身听里播着王菲的磁带，憋着嗓子学着她四两拨千斤的唱：“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唯一结局就是无止境的等。”
王菲没有没娱乐圈腐化，她依然在北京晃晃悠悠的过日子，但是这世界上沉默的大多数，却已经被现实击得无还手之力。到了这时候，来听一场王菲演唱会，是圆自己也已失去的梦。
于是，去年一整年的“纵贯线”，虽然谁都心知肚明，这是组团圈钱的行为，却依然心甘情愿的买了高价票走进演唱会现场，听着过去那些燃烧过我们的青春的歌，看着三个老男人加一个潮男在台上声嘶力竭的表演。罗大佑再写不出《未来的主人翁》，李宗盛的情歌已经变成上世纪的精神鸦片，周华健成为中年妇女之友……他们再不能像以前那些痛彻心扉的去创作，嗓子也大不如前，但是现场所有人都可以原谅他们，其实没有人在乎他们真正唱的怎么样，关键是，站在这里，跟着他们，一起唱了这一回。
而王菲，她纵的是比其他任何大牌歌手更多的歌迷的宠爱，贯的是这个时代已无传奇。
王菲出道的时候，梅艳芳是香港歌坛的唯一女主角，后来她撒手不干，开始了叶倩文、林忆莲的拉锯战。等到王菲变成王靖雯又变回了王菲，终于成为一线女歌手的时候，关淑怡、郑秀文也已经长成。唱着国语歌的王菲拿下了整个华语市场，又有一个张惠妹蹦蹦跳跳的朝夕之间便打下半壁江山……上述名字，有去世的，有隐退的，有浮浮沉沉的，有大不如前的，只有一个王菲，唱或者不唱，都深深的烙在了一代歌迷的心坎上，风吹草动就能够成为爆炸性新闻。
这个时代，听歌的人越来越多。十几年前，王菲最红的时候，她的歌要街头巷尾的放一年，才能人人朗朗上口。可是现在，春晚过后没几天，街上就已经有人跟着耳机里的歌声哼哼：“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Lady Gaga的歌几乎成为世界名曲，民间神曲只应天上来。只是唱片市场一蹶不振，整个华语乐坛，再没有出过真正意义上的巨星。蔡依林的艺术体操越发夸张，却也挡不住她江郎才尽的尴尬；潇洒小姐萧亚轩很潇洒，但她最潇洒的时刻，是当年挥手bye bye，大步的走开；孙燕姿那青春的小鸟一去无影踪，只有青春痘是永恒的。当年硬生生从王菲身上夺去数个奖项，在全亚洲卖了几百万唱片的张惠妹变成了“阿密特”，从最主流变成了边缘人。除了几个偶尔老夫聊发少年狂出张唱片娱乐自己的老前辈，这歌坛再无指望。没有歌手，也没有偶像。颁奖典礼成为主办方的自娱自乐，绝大部分的演唱会靠冠名赞助广告挣钱而不是卖票，音乐节上文艺青年们在草地上愉快的谈恋爱、管你台上唱得多么真心真意。
这时候，王菲再度不可抗拒的登场了。能和她并驾齐驱的人，统统消失不见。她只是开了几场演唱会，甚至没有打算再出唱片，也不觉得这是所谓的复出，便已经让一代人缴械投降。这个空无一物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对于王菲来说，这是她的大大时代。熬到了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她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
作者介绍：金喆（搜狐娱乐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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