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左小祖咒新专辑 祝你爽吉祥

　　左小祖咒一直在变化。他的最新专辑《大事》听上去就是一张流行音乐专辑，还是最普通的那种，但是加进了左小祖咒的一些特别音乐语言，又用了他轻松的演唱，提供了流行音乐的新可能性。《走失的主人》到《左小祖咒在地安门》时期的左小祖咒，愤怒得明晃晃，像李逵屁股后的板斧。《走失的主人》是一个愤怒青年的火山喷发；《庙会之旅》虽然是抡王八拳一般的批判，却迅速告别了青春期的暴躁，进入到成年人的视角；《左小祖咒在地安门》把个人情感和社会性话题融合在一起，延续了这种批判，只是有了章法，懂得拳头收一下，挥出去更有力量。

　　从《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开始，左小祖咒迎来了他的深沉期。这时期的他，感人得像怪兽版的莱昂纳多·科恩，催出了许多聆听者的眼泪。这至少会增加一批眼神迷离的粉丝。粉丝固然越多越好，但这不是帽子先生真正想要的。一个真正有想法的作者，最终还是希望他的聆听群体能在他的作品中接收到他的真实信号。

　　《走失的主人》前言里写道：《走失的主人》是一张充满复仇力量的作品，包括之后的作品，即便形式有多么荒诞，哪怕有一丝甜腻的味道，你们不要忘记它永远跟仇恨有关。从这段咬牙切齿的话语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歌唱内容和目的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他的表达方式。

　　从《你知道东方在哪一边》开始，不难发现，在《大话喷子》、《你一直没让我的脑子休息过》、《可忘不可忘》等歌曲里，“二”的迹象已经初露端倪。这里的“二”不是“难得糊涂”，是一种随心所欲的撒泼状态。

　　其实在左小祖咒之前的作品中，一直都有撒泼和“二”的一面，只不过，当中的愤怒和深情太过强大，盖过了这个面。这个人努力地说着笑话，听者却一味只听出苦大仇深来，看来双方都过于一厢情愿。评论界曾经给了左小祖咒顶“讽刺抒情高手”的帽子，这顶酷帽他一度戴得很爽。如今《大事》来临，他准备了一顶尖尖的小丑帽，跟酷帽轮着戴。我试图用一个学术名词来解释这种变化，发现都没有一个民间词汇直接有效，这个词就是“二”。《大事》似乎宣告左小祖咒进入“二”时代。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至少相对《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大事》主要表达了左小祖咒对很多大事儿的理解，从内容上而言应该是《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的延伸。这次左小祖咒选择做减法。《大事》的演唱是轻松的，同时感人又深情。以这个人现在对演唱的控制能力，他收起呐喊，褪去严肃，藏起悲情，一脸关我屁事的表情唱着大事儿。关于他的演唱，这样那样的说法太多，事实上这个人非常熟练地掌握了基本要领，然而很多人做不到这一点儿。就词作来看，《大事》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以前招牌式的晦涩创作手法，变得有些浅显明了。至于旋律，它也好听得像一张流行精选唱片。在制作指标上，它是相当高的标准。单看歌单，《大事》好像是一张情歌加扯淡歌曲的合集。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张情歌扯淡专辑——如果没有那首长达15分钟的《北京画报》的话。要是只准用一个形容词，我选“动听”。前面说的“二”是创作者目前的状态，“动听”则是作品的硬指标。作品本身当然永远要大过作者。

　　来看艾未未对他的评价：这个人是一条沙皮狗，一旦咬住，就不松口。左小祖咒的撒泼和坚持，可见一斑。不管是谁，到头来都不过是一捧灰而已，这一点左小祖咒看得很明白。一个有终极理想的人，他内心一定不会向这个世界屈服，为了这个理想，他会采取任何可能的方式—就其连续发片的方式可以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好姑娘》是首样式非常新的流行歌曲，无法找到同类的作品。它是专辑里的第一首歌，左氏新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祖咒的特殊本事，他总能够在一段看似平常的文字里，巧妙地点出他的真正意图来，这在他的情歌创作里尤显突出。如果说，在《走失的主人》时期，你觉得这只是一种小聪明的话，这种小聪明能一直闪现，也是很不容易的。当然，如果只有小聪明，不可能走这么远，并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尊敬，他从来都不缺大智慧。在《动人的部分》里他唱过：“我们眺望远处蹦来蹦去，在没有终点的路上旅行。”他曾经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还说，“多500元也不会富，少500元也不会穷”。他曾试图将那些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举起来，轻轻放下，但我们看到的是一幅幅沉重的画卷。如今，他甩开沉重，开始蹦来蹦去，学会举重若轻。

　　《钱歌》看上去会成为一首讨债金曲，从各项指标综合来看，这是一首标准的流行歌曲，节奏欢快，旋律琅琅上口。“不借钱给朋友就会失去朋友失去钱，借钱给朋友又会失去钱失去朋友。”《忧伤的老板》以金融危机开头，“由于欧洲的天气转暖候鸟已推迟南飞”，还给老板们支招，“你一定明白人生的运气多么重要，但要努力才可能不用拜佛”。其实《忧伤的老板》也可以当情歌来听，因为他又写出了“对于这个世界你是一个麻烦，对于我你就是整个世界”这样的催情金句。对于左小祖咒来说，深情并非故意，催情好像是他顺便做的事儿。

　　《忽悠，忽悠》比《大话喷子》来得更随意，更接近没有表演痕迹。当他随意地一点也不愤怒地唱出“创造自己的真实，就算它根本不真实”时，用了一种他所说的“中国发廊式音乐”来表现。《当你需要的时候》好像是《当我离开你的时候》的下联。《竹林》是一首男女对唱曲目，这次女声做了主角，左小祖咒做了配角。歌曲大部分由次仁央吉演唱，歌词断句很怪，如“天空放晴了，嗯！真不坏”，结尾是“祝你爽，吉祥”。邪门事自然会被邪门人搞定，《竹林》成了首一拍子的、优美的怪歌。

　　《大事》无处不在昭示左小祖咒表达方式上的改变，以及这个人对情绪的轻松掌控。这张作品中的绝大部分歌曲都用了流行歌曲最普通的样式，加进了左小祖咒的一些特别音乐语言，又用了他轻松的演唱，提供了流行音乐的新可能性。这些也是这张作品的贡献。

　　或许之前的情歌和怪歌，都是为了片尾在铺垫。唱《北京画报》的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杀气腾腾的左小祖咒。歌曲本身杀机四伏，歌者却不是提着砍刀满大街找碴的架势。《北京画报》长15分钟，题材涵盖爱情、友情、亲情、事业等等，主角是外地打工仔、洗头妹、艺术家、所谓的朋友和朋友的老婆，还有下载了歌曲还骂他的“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一首典型的左小祖咒式叙事歌曲。

　　这是一张轻松的唱片，一张奇怪的唱片。这不是老歌迷们熟知的左小祖咒。如果把《走失的主人》和《大事》摆在一起，抽去歌词和演唱，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的作品。作为一个以先锋著名的创作者，这次左小祖咒放弃了先锋；《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不像一张大家心目中的摇滚唱片，《大事》则打造得像一张经典流行唱片。当年《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颠覆了中国乐迷对摇滚乐的看法的话，《大事》则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再次颠覆。《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曾引起的争论犹在耳边，才说完“相信将来的人们会肯定《你知道东方在哪一边》在音乐史上的地位”，他又携《大事》干掉了那个正要经典化的自己。

　　步入中年的左小祖咒似乎更实际地体会到了生命的短暂。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而时间远远不够。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更来不及停下来等等大家，他大踏步往前，连跑带跳，去向那些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料知的方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会被所谓的潮流牵着鼻子走，就像在他的作品里，演唱从来不会被音乐牵着走一样。正如《大事》这张专辑，对于左小祖咒，只有《北京画报》这首歌。其他的歌都是前戏，一个悠长的前戏。好一个温柔的杀手，唱得我们满处找地缝。

　　但在这喜庆的日子里，随便吧！祝你爽，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