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苇:纯情到底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很多年前消失的孟庭苇又复出了,为了她12月出道20周年的演唱会。她是早期台湾“小清新”的代表之一,那时候这种女生很多,方季惟、陈明真、高胜美,统一的长发飘飘白衣胜雪,有无辜的眼神和白纸般的恋爱经历,她们有个统一的名称:军中情人。寂寞的军心总是需要这样柔顺纯净的邻家女孩。
主笔◎孟静
早就听过孟庭苇和初恋男友分手的故事,放在任何时代背景下,都是不可置信的白璧无瑕。他开着车载着她,前方有位老爷爷蹬着三轮车,车上装满宝特瓶和纸箱,男友嫌弃老人骑得慢,不耐烦按喇叭。孟庭苇认为他不善良,说:“如果他是你的亲人,你会这样吗?”男友争辩说:“他为什么要占大车的路?”俩人觉得无法达成共识,渐行渐远,就此分离。
现在她承认有一些自以为是的道德洁癖,把底线树得高高的,一旦被触碰,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个东西见微知著,会让你看到未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情,而且你会看到一个人的心。”直到现在,她也不觉惋惜。“你单纯因为这样的事件判对方死刑,我觉得是不够厚道,因为对方也有善良的一面。所以,我们总是说,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伤害了很多不该伤害的人,这可能也是其中一种。”
20年过去了,时间通常会给女人留下很多东西,这其中一定包括磨难、浑浊、委屈、妥协和包容。但在她的故事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她似乎一直极力维持着干净玉女的形象,从事业到婚恋,仿佛是童话里的豌豆公主,微微的一点疼就硌得难以忍受,别说是娱乐圈,即便是其他职业,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例子。她在采访中曾说:如果不是碰到现在的丈夫,她就出家了,而她和她先生,就是小龙女和杨过的现代版。
1990年11月,一个叫陈秀玫的20岁女孩以乳名“亚亚”在一张合辑里唱了一首《校园里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她留着清汤挂面的童花头,声音极为娇柔。唱片公司的人说:女孩子应该有个艺名,退出后可以用另一种身份过日子。起艺名的时候,老板和姓名学专家都在场,老板为她拣了个萱字,觉得“孟庭萱”更霸气,她不喜欢,坚持用苇,因为那是白色的小花,更贴近她对自己的想象。“孟庭苇”三字很有事业运,但老师没告诉她,这名字是没有姻缘运的。
她的第一张专辑依旧走校园路线,名字就很萝莉——《和饼干说话的人》,她穿着女仆装,蓬蓬裙;第二张时少女长大了一点,需要忧郁了;第三张就是我们熟知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在进入歌坛前,她就像很多民谣歌手的出道一样,在西餐厅驻唱,早已是个自信有主见的成年人。但当时她有专人打理所有事务,任何场合都不会落单,参加完通告有专人送她回家,饿了有人递吃的,完全与社会脱节。
而在工作之前,孟庭苇就是个自理能力很糟糕的人。她在家里连内衣都是妈妈洗,中学上的是男女分班的学校,被保护成一只洋娃娃。生活里最复杂的事是传染病似的看琼瑶小说,把自己幻想成女主角。那时候她还跟班上同学比赛,初三的时候就要准备高中联考,要完全放弃课外书籍,初二暑假那一年,琼瑶出了总共39本小说,她在暑假那一年一定要全都看完,结果很疯狂,她赌赢了。
“所以,琼瑶对我的荼毒是很深的,现在看真是太自虐了,它里面都是畸恋比较多。但是在那个时期,你是一张很年轻的白纸,然后在你生活周遭没有很起伏的故事,所以那个时候你看了小说之后会觉得,‘啊,怎么那么精彩!’疯狂地在雨中大喊你的名字,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这么爱自己呢?这种东西就是因为平凡无奇的生活里,白开水一般,突然间好像,‘哎,怎么会有这么刺激有趣的恋情?’在校园里她就是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一天可以收到好几封情书,约她一起去雨中散步,一起看电影的那种。
她说她最爱《一帘幽梦》中的费云帆,对中年男人的恋父情结,让她暗恋上了自己的高中老师。多年后同学会,再看到那个老师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会疯狂迷恋那样一个人。琼瑶对她也不全是负面作用:“在我刚出道的时候,没有恋爱经验啊,你要唱出那种在爱情中受伤、痛苦、无奈或者是悲伤的那种情绪,我完全要借助我曾经看过的琼瑶小说。”
她把工作也幻想成理想国,演艺圈的常态在她看来是不正常,她也被别人认为不正常。首先是竞争,制作人要选要价最高的,造型要挑最贵的品牌,另一个玉女如果找了香港的摄影师,她就需要找一个日本的。上节目宣传时站在主持人的旁边,还是被安排在边边角角,都是要私下角力的过程。在她退出歌坛的前两年,已经开始接触佛学,更加接受不了过于激烈的较量。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可能不知道那个痛苦,你只是觉得压抑,你只是在忍耐,忍耐在那个状态里,经常要为了比较这件事情,或者经常要为了选择感到痛苦。可是,当你开始明心见性,你的心里开始清楚的时候,对于这样没有办法改变的环境,你也会觉得很痛苦,因为你的心不断地随着环境在转动。”
她对周围环境呈不合作状,同时做节目的如果有资深前辈或者业内好友安排在角落,她就会感觉别扭。而到了后期,她自己的唱片销量下降时,她也会很敏锐地察觉到:掌声没有过去热烈,尽管入行前就不断告诫自己,总要褪下偶像光环,总会被新人取代,但当那天来临时,还是会有一点点的不是滋味。
当时台湾演艺圈的生态发生了很大改变,原来只有三家电视台,突然间,整个民营电视台全部开放了,广播电台原来是“中广”独大,后来所有大小频率的广播电台都开放了,生态改变得非常迅速,很多的良性竞争、恶性竞争开始,上节目必须聊八卦,谈其他艺人的隐私,或者秀十八般武艺,跳火圈、变魔术、演短剧……
她说,有很长一段时期她没有谈恋爱,没有话题性,业余生活就是养狗。主持人陶晶莹、曹兰叫她出去打麻将、唱KTV,她口头答应着却不行动。“我觉得在牌桌上面很浪费生命,我觉得那个时间我可以做好多事情,我可以看书看电影,我可以去散步,但在演艺圈,不会打麻将就没有朋友。”
她和公司提出某某节目不上,列了一条又一条,制作人姚谦语重心长地对她讲:“亚亚,你知道么,公司的同事觉得要做你的案子都很头痛,因为你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炒作,你又没有夜生活,他们实在想不出来在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大做文章,觉得你很像一个清教徒。”
话虽如此,她还是竭力配合过。她说:“我的心里就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幼稚园的孩子,现在老师要我扮兔子我就扮兔子,老师说学大象大家就学大象,我告诉我自己,我才能让自己在那个节目中是自然的,否则我怎么都是别扭的,我要告诉自己,强化那个情绪。但是做完是不快乐的。可能在那个节目里表现得玩得很开心,下了台以后就觉得好空虚。”
孟庭苇说她当时萌生了30岁退出歌坛的想法,她搬到淡水,以为可以看观音山的夕阳,同时以在电台兼职做节目主持为生。不当歌手后,她做的一件事是搭公交车,她选了非高峰时间,车上很多空位,有一位老先生不坐其他空位,专门坐在她身边,搭讪说:“今天不用工作吗?”她随便回答了两句,老头开始讲自己的经历,在中国电影城做道具,见识过很多明星,末了来了一句:“坐公车比较省噢!”孟庭苇才明白,人家是认为她经济出了问题。
她失却了唱片公司的保护,出去买菜会有人跟随,仅仅是好奇她住在哪儿,这样的举动令她惊恐,怕被他人掌握了作息时间。
大概有近10年时间,她没有谈恋爱,在固定的日子斋戒闭关,过午不食。中学时有位小她一岁的校友,作为校园里的文艺活跃分子,他们在校报时见过彼此的名字。那个男生做生意,有了经济基础,想为公司年会请司仪,托人找到了她。
孟庭苇说,那男生耍心眼接近她,到台北假装没带钱,要她请客,然后带她吃遍小馆子。她的修行生活也给他无限的好奇和征服欲,第一次通电话时,她就要求对方快点说完,一会儿她要闭关,不能接电话。对方在电话那头差点跌倒:“‘闭关’这两个字只有在武侠小说里面才会看到,居然有个活生生的人告诉我她在闭关。”
他骑着摩托带她穿梭大街小巷,帮她融入人群,让她回到琼瑶小说里恋爱的场景。“我们失去联络后13年才见面,他说有点像杨过和小龙女,小龙女的样貌都没有变,杨过已经变了,因为他变好胖,他在学校的样子是非常俊美的男生,可是13年后整个人很风霜苍老。”
真实结局比童话还完美,“杨过”非“小龙女”不娶,她用出嫁代替了出家,还生了儿子。到了生儿子时,她自动地破了戒。由于长期不吃荤,每吃必吐,脸上的微血管破裂了,丈夫心疼地禁止她再吃肉,但为了能够喂母乳,她又喝最油腻的猪脚汤。当儿子断奶后,她煮自己不吃的牛肉给他,边试吃边佩服自己的伟大。
但这么以儿子为天,她也没放弃有一天出家的念头:“即便我现在走入婚姻,成为一个母亲,我都觉得这是我人生中必定要经历的过程,将来我的孩子长大,他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人生,那我的先生也会随着时间的淬炼,会有一个他想要追求的方向,那我对于佛法永远不会放弃,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在里头做研究。”
至少有半数的艺人或多或少地笃信宗教,这个比例远远超过其他职业。孟庭苇分析个中原因说:“许多人皈依是在亲人往生的时候,生命的消失才让你发现到你无法承受,你去依赖这样一个看不见的能量,心里面会得到安慰。”
孟庭苇复出的契机,据她所说,就是她丈夫的一个朋友是虔诚的基督徒,在甘肃的黄羊川帮助一群穷困的孩子脱离贫困,她在2005年就发了一张专辑,把版税捐出去。不过她信佛这么多年,却没有感染到她的丈夫。“亲人之间最难度,我不会刻意去要求他。我先生一直都是美食主义,那你要让他放弃吃肉是很难的事情。他喜欢打电动、喜欢看棒球,所以他的心是浮躁的,他不可能跟我坐在佛堂打坐念经。得互相尊重,他不要阻止我做这件事就好。”■(《孟庭苇:纯情到底》全文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