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石30：曾经有一个很夯的唱片公司

　　三条道路

　　早期的台湾滚石唱片，着意向三个方向拓进。

　　首先，收拾校园民歌的残局，使之向着更深的人性主题和更广的人生体验拓展。

　　当时，校园民歌运动由盛极一时渐渐转向冷却。这个以校园学子为核心的创作群体，囿于一种青春的自然主义，歌曲主题局限于风花雪月和中国古典诗词的肤浅浪漫，音乐形式则局限于简单自然、格调清新的民谣，戮力四年后，终至圆满而无法破局，走向了穷途末路。

　　滚石唱片在这个背景上立起。以潘越云、张艾嘉、郑怡等为幕前歌手，以李寿全、李宗盛等为幕后制作力量，滚石唱片开始了在校园民谣平台上的另一种建构。曾经的校园歌手，如今不再做校园学子状；不谙风情、不问世事的作风，完全转向另一面。

　　导演这出大戏的制作人们，还包括罗大佑、王新莲、郑华娟、彭国华等制作人，但最核心人物是李寿全和李宗盛。

　　李寿全把摇滚乐概念专辑的理念，引入到对女歌手专辑的打造中，由此开启女性世界的一个个情境、一段段故事、一扇扇窗口。在背景音乐上，李寿全则不露声色地引入西方摇滚乐的语汇，以一种厚重却平滑的新时代音乐，代表着城市现实的情境，悄然置换掉校园民歌的象牙塔。实在来说，李寿全是一个潜伏的摇滚乐迷，而李宗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民谣分子，用另一套体系行使对女歌手的打造。此人有诚实、诚恳的强大自觉；同时有对男女情事的探索热衷；对女性心理的着迷的琢磨和想象，更是远在常人之上。所以他对女性专辑的制作，使台湾流行音乐进入了生活，探进了心理。校园民歌是没有生活的，看不见人，看见的是大自然和大千世界肤皮的美好；校园民歌鲜有真正的情歌，学子们的爱情都是抽象的，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李宗盛把它们改变了。

　　李寿全、李宗盛的探索，把校园民歌从天真带向“世故”，为八九十年代城市主流流行音乐建立了雏形，开拓了风行20年、影响达两岸三地的国语流行音乐局面。

　　与此同时，校园民歌残局中的风雅派，也是民歌中有艺术标高的那类艺人，也被滚石唱片罗致旗下。幕前以齐豫、许景淳、唐晓诗等为主角，幕后以李泰祥、陈扬为制作主力，校园民歌中的阳春白雪以更完整、更精致、更艺术化的面目呈现。这打开了滚石唱片的第二个方向——艺术型、概念化的雅音乐品种，其美学主旨完全是古典主义的，具有艺术正统的一切特征，实现了经典艺术、传统价值在流行音乐中的安放。

　　滚石这时还专意找来诗人、文学家操刀歌词创作，使这两个方向的探索更具有一种艺术的品格。李泰祥以一批现当代诗歌谱曲，由齐豫演唱，完成如舒伯特声乐套曲般的《有一个人》。四位奇女，由三毛写词、王新莲制作，齐豫、潘越云演唱，《回声》专辑成为女作家的有声故事，歌曲形式的个人自传。

　　这两个方向，使得滚石唱片这个品牌显示有一种艺术的格调。它们向听众潜移转化了一个概念：滚石风格的流行歌曲，是一种带有艺术性的流行歌曲。

　　1982，滚石唱片成立的次年，发行了罗大佑的自词、自曲、自唱专辑《之乎者也》。严格地说，罗大佑是滚石的一个意外之喜。它其实并非滚石制造，而是罗大佑的独立制作，大部分作品的编曲由日本人创作、录制也是在日本完成。脱离那个历史情境，我们可能会非常奇怪，这么明显的一个好作品，怎么会四处碰壁、无人问津而单单由滚石发表？而且这发表行为前面，还要被冠以“有种”、“有勇气”等定语呢？

　　只因为，当时的台湾还处在戒严、军事管制的酷寒中，发出社会批判的声音要担极大风险，而且，罗大佑摇滚乐的狂放曲风完全不合当时的保守审美，《之乎者也》在中文流行歌曲历史上是颠覆性的。果不其然，歌曲送审时被新闻局屡屡刁难；好几首歌被禁止在电台播放；专辑发表后更引起正统人士的围攻，舆论一边倒地指责罗大佑思想偏激、误导青年。

　　那么，明知道这种种风险，滚石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接下《之乎者也》的发行呢？看看前面那“滚石”俩字儿的秘密、想想那两个有着摇滚乐情结的兄弟，答案已经不言自明。罗大佑的作品，本就是摇滚乐的题中应有之义，而超越于大众之上的摇滚审美，若段氏兄弟不识货，还有谁可以识货？罗大佑遇上滚石，或者滚石遇上罗大佑，正是一个时代在暮色沉沉之下必然的风云会合。

　　此时正是一个封闭时代即将崩坍、世界即将走向开放的前夜。《之乎者也》的出现引起社会空前的关注，引发了一场风暴。罗大佑以他锋芒毕露的尖锐批判，毫不妥协的死硬态度，苍郁激进的历史情怀，迅即成为青年一代的偶像，被加上“青年世代的先知兼代言人”的封号，《之乎者也》卖出惊人的14万张（当时市场上，一般唱片卖3万张就算不错；《之乎者也》刚发表时，报纸上曾有记者预测：它只能卖2000张）。

　　《之乎者也》为滚石推开了第三个方向的沉重大门——个性鲜明、富于思想的创作歌手之路。